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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4、第 2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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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砾微微点头,装作不在意他,望向别处,王七意外获释,又得知了赖三的消息,那真是片刻也不想停留,不停打躬作揖,两个士兵得了秦砾指示,带着他去按指模,秦砾忍不住目光跟着他一步三颠的背影望过去,却见远处路边停着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顿时一愣。
这里是看守犯人的石料厂,虽然监工偶尔也会做个车来,但通常都停的更远,这一辆车看似没什么特别,但那坐在车夫位置上的,却是越天意的贴身侍卫,如今泾州城内第一高手许瑾。不问而知,越天意自然是在车中了。
秦砾赶忙悄悄靠过去,低声问许瑾:“郡主有何吩咐?”
许瑾递过一个包袱,道:“郡公……咳咳,那人走的时候什么也没带,这里有五百两银子,给他带回去吧。”
秦砾为难的看了看,五百两这个数目说大当然不大,根本不会被他们放在心上,但若是平白无故给了王七,那可就是个天大的数目了,这让他如何解释?但是郡主吩咐又不能不办,拿着包袱四下看过去,见王七一脸喜气洋洋,正和按指模的小吏打躬作揖的告别。他等王七往门外走了,才追上去,道:“你等等。”
王七讶然回望,秦砾递过包袱,沉着脸道:“你那侄儿留下些银子,托本官照应你一二。如今既然是郡主大赦,这银子本官也不敢收了,你拿回去给他,告诉他,就说……嗯……就说。这是郡主的意思,本官不敢违抗,这个钱让他拿回去吧。”
王七一惊,没听过送出去的钱还有退回来的道理,以为秦砾说笑,刚客气一句,秦砾脸色已经沉下来,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也没有,眼看再说就要翻脸。王七只得讪讪然客气两句,接过包袱。
手腕一沉,居然分量不轻,王七狐疑良久,四下望过去没见到有人注意他,忙一溜烟小跑着走了。路过一辆青布帷幔的小车,他根本未曾停留。等他走的没了踪影,那辆小车也吱呀一动,缓缓驶去,从头至尾里面的人也未发一声。
王七在暗处打开包袱一看,白花花都是银两,有整有碎,耀眼生花,吓得他忙合上包袱,紧紧抱在怀中。一路鬼鬼祟祟,向着城东棚户区的方向贼溜溜的前行过去。
他这幅样子是个标准的肥羊,不偷他不抢他对不起自己的职业素养!一个偷儿瞄见了,刚悄无声息的缀上,走了几步,却被四只手同时按住,干净利落的捂着嘴压在地上动弹不得。那偷儿惊恐万分,只见王七丝毫不觉,仍旧贴着墙根,鬼鬼祟祟的向前一溜小跑,不远处又一个同行眼睛一亮跟上去,原本在街上闲逛的人立即又有两个人缀上跟过去,片刻之后,那同行便与他一个下场,而王七仍旧贼眉鼠眼四下打量的身影却在视线里渐行渐远了。
这一天王七提心吊胆,却安然无恙穿过半个泾州城,泾州城的偷儿无赖和碰瓷吊羊钴的,足足抓了好几十人!
傍晚时候,赖三穿着一件又脏又破的棉袄,腰间系着麻绳,坐在家门前的一口水井旁,用力搓一件粗布衣服。
虽然已经开春,井水却还带着冰碴,仍旧咋骨头那么凉。赖三双手已经冻得通红,长时间不干活了,皮肉已经养的细嫩,冰碴子划两下,一手都是芝麻口子,红殷殷渗着血。
一旁赵六婶抹着眼泪,和他低声诉说邻居们的种种遭遇。见他手上破口渗血,又忍不住劝道:“行了,三儿,歇着吧,剩下的婶子自己能洗。你刚回来就帮婶子干活,婶子领情了。”
“再搓两把就得了,六叔不是病了吗,你那手又受不得凉。”赖三闷声回答,不愿抬起头来。
赵六婶家里在火灾中也损失不轻,房子都塌了,只是幸好家里人没有伤亡,赖三家整个都是黄土垒成的,一点木料没用,经过大火这么一煅烧,不但没有倒塌,倒是奇迹般的更加结实了。赵六婶等附近无家可归的邻居十几个人现在都挤在他家里,将一间小屋子塞得满满登登。赖三回到家中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见到他回来,屋子里的人全都灿灿的有些不好意思,虽说眼下和赖三家一样侥幸没有没火焚烧的屋子几乎家家都住满了人,但那毕竟都是征得屋主同意的,也都尽可能的给了屋主补偿。不是像他们这般招呼也不打一个就直接住进来,而且屋子里但凡有点用处的东西都被大家拆下来了,眼下这个屋子跟个破窑洞差不多,锅碗瓢盆都给人分走了,瘸腿的破桌子也早变成烧火做饭用的柴火。
赖三拉着越天意吃豆腐脑的时候,赵六婶和王大娘见了他一次,当时赖三推说自己现在做了生意,大家只当他发了财不会再回来了,所以才将他的家当分了,如今赖三不但回来,而且一身狼狈,衣衫都不齐整,大家这可就不好意思了。
谁知赖三见了家成了这个样子,不但不生气,反而像看着珍宝般望着屋子里所有的人,仿佛这群遭灾落难灰头土脸的人,全都是稀世大美人一般,看的眼睛都不舍得眨一眨。然后他转过头去偷偷抹眼泪,再转回头就是一副大家都熟悉的笑脸,就像原本就是住在一起的一家人一样,自己主动找活干去了。
他这样,大家一阵唏嘘,倒引得好几个人又跟着哭了一场,大半天下来,到这个时候才消停了一会儿。
这会子他已经干了屋子里所有能看的见的活计,又端了赵六婶一家的脏衣服出门去洗,水太凉了,两只手从骨缝里都丝丝冒着寒气,贫民区的老妇人多半指关节都有核桃大小,个个一到冬天都疼痛难耐,几乎都是因为洗衣服冻出来的毛病。赖三一边洗着一边感受她们的辛苦,不知为什么,恍然如梦。
贫穷的生活经历了二十年,富贵却不到一年而已。可这两种极端的生活竟然给他留下同等深刻的体会。他甚至有些分不清,是之前的富贵是一梦,还是更从前的贫贱才是幻觉。在两种生活里,都出现了让他永远也忘不了的人,如今回到这种生活中,另一种生活里那个人却越是清晰的印在脑中,现在心里,片刻不忘。
“三子。”赵六婶看着他,小心的问:“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你媳妇呢?怎么没有见到她?”
赖三抿着嘴巴笑了笑,摇摇头:“说出来您别骂我,我赌输了!媳妇……呵呵,也就没了。”
“什么?”赵六婶大吃一惊,脸上变色道:“赌输了?你……你连你媳妇也输了?你你……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那花朵似得小姑娘愿意跟你,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你这个混小子,怎么能把她也输了!”说着一巴掌就扇在他脸上。
赖三被她打的侧了一下头,心中苦笑,看来长得好真占便宜,越天意就那么不冷不热的吃了赵六婶一碗豆腐脑,还没给钱。赵六婶便这么实心实意的为她着想。
“不是,婶子。”他微微一笑,解释道:“我赌输了,什么都没有了,媳妇就不要我了。我没把她抵债送人。”
从头到尾就是一场豪赌,他输了!输的干干净净,这可没撒谎。
之前他张开嘴,撒谎那是家常便饭,不过经常被人识破,如今他已经学会了不必撒谎,只需换个说法,就可以误导别人了。
这算长进了吗?他这不到一年的时间,经历了别人几辈子经历不了的事情,不可避免的要留下一些东西来,不是想舍弃就可以舍弃的。
“这……原来是这样。那也……”赵六婶喏喏半晌,不知道该安慰他才好,还是该骂他不争气才好。
“三子,不能想想办法吗?一辈子的缘分……”她想起那个不但美,而且周身带着无法形容的那股子劲儿的女人,大感不舍。低头看了看赖三一手正在渗出血来的芝麻口子,突然咬咬牙,道:“你输了多少钱?婶子这里还有出嫁时候带过来的一对金镯子,原打算给儿媳妇的,结果肚子不争气,没生出儿子来。就俩丫头也都出嫁了,我老两口还用的着这些带棺材里去吗?三儿,你要是有用,就先拿去,把媳妇领回来。”
赖三低下头,身子都微微颤抖,这就是他宁可不要自己寄托了全部感情的人,也要回来的原因!越天意,这个世上有那么多重要的事,比我的命还重要的事有那么多,不是只有你!我若能让你懂,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