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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5、第 22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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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半晌无语,好一会才眼睛红红的抬起头,露出笑容来,道:“婶子,迟了。”这两个字出口,他又停了一下,才又笑道:“她找别人了。”
这是堵住别人问话的最佳借口,想必越天意并不会在意,因为她虽然找的不是别‘人’,但也的确是舍了他选择了另外一些东西。赖三虽然是微笑着说出来,可是眼睛深处的伤痛却难以掩盖,让他的笑容看的人好生心酸。赵六婶一时无言以对,好半天才叹了一口气,摸着他的脑袋道:“三儿,以后可别再赌了!”
“好,以后再不做这种没把握的事情了。”赖三微笑回答。
“赌钱哪里会有有把握的?我让你以后别赌了!你个小混蛋!怎么跟你那老不死的六叔一样,好生的日子,本来也能过得红红火火,偏生他管不住他的贱爪子,非要赌!”赵六婶眼睛都立起来了,道:“不兴再赌,好生干活!过得几年缓过劲儿来了,大家伙帮衬着,总能让你再讨一个媳妇!听到没有?”
“嗯。”赖三顺从的答应一声,低下头继续搓洗衣服,嘴角还带着一点淡淡的笑容。
赵六婶望着这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不知为什么,觉得如今的三子和以往总有些不同之处。
他身上穿着的棉袄是大家找出来不用的,比谁的都破,又脏的看不过眼去,整个棉袄通身上下一个纽襻也没有了,只好用一根麻绳缠上免得灌风,棉袄的面子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破洞,一朵朵又黄又黑的烂棉花就从破洞里露出来。这身衣服施舍给叫花子人家都不一定要,比之赖三以前的那件还大有不如,穿上了理应狼狈不堪。
但是不知为什么,赵六婶就是感觉不出三子有狼狈之态,他还是那个人,只是说话的样子,看人的眼神,遇事的态度,这些个东西全都变了,所以,他给人的感觉就整个变了。
若是以往,自己打了他的头误会了他,他应当扯着脖子叫唤,可是如今,他微微的笑着,声音平平静静,使得和他说话的人自然就安静下来,不急不躁,不管他说的什么,都容易让人相信。
以往他话最多,说上一大车也没几个人肯听。如今回来已经一天了,他总共也没说多少话,却在不知不觉中,大家都顺着他的安排,心安理得的留下来,也跟着他一起主动找事情做了。
“婶子,洗好了。”赖三站起来,搓了搓红彤彤的双手,“你拿杆子,我帮你晾起来吧。”
“哦、嗯……好。”赵六婶不再发愣,递过竹竿,望着他伸长手臂去晾衣服,突然发现为啥自己觉得三子变了,原来他人也长高了!已经到了二十岁,不应该再长个儿了才对,可是赖三的个子不高,和长时间营养不良大有关系,这一段时间养的太好,加上每天吊在树上练习臂力,日日行军长跑,他还真的又长出一两寸高来。虽说还只能算中等身高,但比之棚户区随处可见的后生小子可就略高了一点了。
赵六婶觉得这后生人也沉稳了,眉眼也俊秀,心眼也活泛,实在是个非常优秀的孩子,想找个媳妇应该并不难,见他这次虽然嘴上不说,但是意志消沉,已经在心里盘算着帮他留意媳妇的事情了。原先看的那个好是好,就是太美了。容易惹祸。留不住也未必是坏事,指不定就是老天的意思呢。对于她们这种在穷困线上挣扎了一辈子的人来说,福祸相依的道理比别人看的还透彻。
想到这,拍了拍他,道:“三子,你说你七叔今儿准能回来吗?”
赖三轻轻嗯了一声,道:“应当如此吧。”
“那就好,等他回来了,我有事找他商量呢。”赵六婶看看天色,快傍晚了,应该很快就能见到王七,放下心来。
赖三不知道她是想和七叔商量自己的终身大事,此刻他哪里有心思考虑这些?只是经六神这一提,愁思又上心头。
七叔今晚应该能回来,不会有什么变故吧?一天一夜间就能带回来,可见越天意前头说的七叔在固原纯属扯谎,自己不知为什么,就信了她那么长时间,丝毫怀疑她的心思也没有。
可是为什么却需要一天一夜才能出现?七叔出了什么事情吗?越天意说他不过受了点小委屈,那指的是什么呢?
如果没有这件事,天意打算怎么办?什么时候让他见七叔?他微微苦笑,其实若是较真,自己一直被这丫头玩弄于手掌之中,他不去思量其中的得失,说的好听叫大度,说的难听叫没用!可偏生自己长时间以来一直还对这种无用甘之如饴。可想而知,若是没这些事情发生的话,他就会一直大度没用的生活下去了。穆延陵断言他这样感情也过不了三年两载就会变样儿,可是他偏生就喜欢这种感觉,实在不想如那些人所说的试着去做什么改变,宁愿一辈子这么不遇到事就不去未雨绸缪,遇到事就见招拆招的活着,开开心心、简简单单、认认真真……
可是,这样子真的能活一辈子吗?古往今来似乎并没有听过这类例子,他也没有把握。自己会不会隐约间也怕穆延陵一语成真,所以才自行逃避?
因为他拥有的东西太少,所以对这份感情,看的太过珍惜,不舍得出现任何万一?所以索性让它停留在最美的时候?
这样才对,敢想敢做,百折不挠,那是越天意。自己不是一向胆小怕事的吗?所以,为了怕那承担不起的后果,宁愿舍弃好东西不要?
他一时间失神无语,赖三,你觉得越天意不懂,可你自己,真的很了解自己吗?
这样想着,双眼一片茫然,身子突然被用力一扯,有人在他眼前招手,叫道:“三子!三子!”
然后便是好生焦急的声音:“这孩子莫不是欢喜的疯了?三子!你七叔回来了!他叫你呢!你怎么不说话啊!”
赖三骤然瞪大了眼睛,却见身边围满了人,屋子里的十来个全出来了,外面也有无数街坊邻居围过来,身边赵六婶焦急无比的摇晃着他,自己面前一个老头已经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不是七叔又是哪个?他一直提心吊胆,担心七叔已经死了,虽然根本不敢让这个念头在脑袋里存留,一想马上就岔开,但始终是在自己安慰自己,如今真的见到了七叔,那一瞬间的感觉,竟不是欣喜若狂,而是如释重负!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赖三并不是没有失去过亲人,他自己的亲生父母,两个兄长都先后离世,将他养大的邻居王七虽然和自己情同父子,但为什么竟会那么难以接受这种失去?比自己的亲生父母更加难以接受?到了想都不敢去想的地步?
赖三知道为什么,因为他怕,如果七叔死了,他必须要恨越天意,他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在心里理直气壮的想念她,他必须每时每刻怨恨着她,再也不能每次想起她,都在心底露出柔软的微笑。
他实在是太害怕那种结果了,必须承认,比之失去七叔更加害怕。赖三自嘲的一笑,所以也必须承认,他并没有多孝顺。
“三子!你别吓唬七叔!七叔刚回来,你这是怎么了?咱爷俩好容易才见上面,七叔还指望你养老送终呢!呜呜呜呜……”
“七叔!”赖三叫了一声,眼泪夺眶而出。到此刻他才认真的打量王七,王七原本黑色的胡子头发白了不少,黑的白的夹在一起,又黑又瘦,脸上骨头突出,周身都是瘦骨嶙嶙,皱纹也多了许多,他四十岁上下年纪,看着如同五十多岁的人。可见吃了不少苦头,这也罢了,只是那一双眼睛,时时惊惧恐慌,如同地洞里的老鼠,那就不光是苦一点累一点能变成的样子了,必是长时间饱受惊吓才会如此。他只要对越天意怀疑一分,早一点问这件事,七叔就不会成这副模样。
赖三身子一倾扑在王七胸前,顺势双膝跪下,抱住了他的双腿,将头埋在他身上,闷声痛哭。
不光是哭自己的不孝,也是见了最亲的亲人,哭自己不幸夭折的感情。
不能说,只能哭。说了七叔也不会懂,身边这些邻居没有人会懂,但是伤心却是实实在在的,痛彻心扉。
什么人都一样,只有面对最无害,最亲的亲人,才能肆无忌惮的宣泄情绪。只有当自己哭出来,对面那个人会心疼的时候,你才会去使劲用力的哭。对着无关紧要的人能哭出来的,那多半是做戏高手。对着想看你笑话的人哭出来,那是懦弱无能,但都不会这么尽情。
就像越天意,那么苦那么难,却只有在三哥面前才能哭的出来。此刻赖三也是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