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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 5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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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得罪了。”冷飕飕的一个声音。就像漫天飘着的雪花一般冷。
大人这两个字发出时,声音还在对面,得罪二字,便是贴着耳朵听到的了。
赖三只觉眼前一黑,整张脸撞在一个冰凉的东西上。他哎呦一声捂住了鼻子,随即手腕一紧,被一只大手紧紧握住。
景迟刚刚盯着赖三的目光不善,四个护卫已经直觉提高了警惕,几乎就在他动手的同时,一个人影已经抢到了跟前,挥拳击下。
此人身形高大,连拳头也比别人大了一圈,正是炊饼。拳头还没有打上,可是拳头带出来的风却已经将景迟肩头积雪‘推’了下去,可想而知这个拳头上的力量有多大。
景迟腰一软,朝后面折了过去,好像他的腰根本没有腰椎关节一般。这是一招很普通的招数,八极拳里的“腰马折架”,是类似于铁板桥的功夫。
他一分力气也没有多用,只折了三分之一的角度,炊饼的拳头刚好被他擦着鼻尖让了过去。景迟认出炊饼的这一招是‘小连环’,拳后有腿,是以右腿跟着踢出,果然和炊饼的踢腿撞在一起,脚底相交,并借着这股力量向后一跃拉开距离。
赖三捂着鼻子的手还没放下来,突然身子被他扯得腾云驾雾般向后飞去,不由‘吔?’的叫出声来。
汤饼见情形不对,如此近距离拔出兵器怕是连都尉一起伤了,索性看准景迟落地的地点,双脚蹲在地上,弹腿发力,用靠肩狠狠的撞进了景迟的怀中,同时伸手将自己隔阻两人中间,一个云手,推在赖三肩上,欲将赖三送出险地。
赖三刚刚腾云驾雾般飞身后退,肩膀这么被人一推,却有一股很柔和,却很大的力气传来,让他忍不住想就扑出去,只是他一只手还在景迟手中,那只手上顿时传来另一个反方向的力道,一推之后是一扯,赖三荡了一个大圈,只短促的叫了一声“呦!”便姿势优美的重新回到景迟臂中。
汤饼此刻已经欺进景迟怀中,但因为距离过近,击出的拳脚没有力量。只见景迟迅速无比的转过了身体,一个虎抱,环住了汤饼的腰部,大喝一声,把汤饼举了起来,朝着巷子边上的砖墙扔了过去。轰响一声,震落了许多积雪
“咝……”赖三看的倒吸一口冷气,他都替汤饼觉得好疼。
几个转身之后,麦饼正在他退后一步所在的范围,见状提掌击向景迟后心。谁知景迟竟然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一个肘锤正中麦饼胸口,这样短小的距离本应该不能发力,可是景迟这一肘锤却不比真正的锤子力小,麦饼被他打中胸口要害,一阵气血翻涌,脸白如纸,后退几步之后立不住,也倒在地上。
“呃!”赖三看着麦饼,表情也跟着扭曲。
几个起落下来,景迟虽然得胜,因身子重心打乱,优势却已经不在,再要出击,非得调整一下重心不可,便在这时,香饼无声无息的欺进来,并起两指点在景迟脉门之上。
瞬间景迟便和每个人都过了一招,地上摔了两个,炊饼捧着胸口气息不调,只有香饼拿捏机会,击中了他。景迟手腕一软,赖三便被香饼抢了回去。
“呼——”赖三发出一声完美的感叹。
这不过是一个呼吸间发生的事,唯一发出的声音,只有赖三‘吔?呦!咝……呃!呼——’这抑扬顿挫的五声。听起来……太有特点啦!
他被人拉着转了两个大圈,起飞落下起飞再落下,已经被糖饼挡在身后了。身上哪里也不疼,感觉还挺爽!
“什么事?”旗杆内巡逻的一个小队十人见这边发生状况,整齐的跑了过来。他们是太史府的侍卫,个个都认得赖三,有人便问道:“郡公,这人要做什么?”
“哦?……哈哈哈。这个嘛。”赖三眼珠子转一转:“我答应了请他喝酒,他等急了,所以想拉我快点去。”
“啊?”士兵奇怪的看着赖三,喝酒?喝酒需要动手打人?难道是他们不让你请客,就把这人气成这样?再者还没喝上呢,你怎么就叫的和喝多了一样?但是这人是郡公,他说喝酒……那就喝酒吧。
“啊哈哈哈哈,开玩笑!开玩笑!没事没事你们回去吧!”赖三转身又拍拍景迟:“你看你,明天不成吗?天都黑了,你现在非得去喝酒,不怕喝醉了媳妇不让你回家?”
景迟看着他半晌,忽然一声长叹,竟是什么话也不说,转身就走。
他并不是这么鲁莽的人,但是空有热血、报国无门。定西这边文贵武贱到了极致的程度。总领军务的武官才是六品都尉,而文官在三品以上的却有百人。便是一个衙门的文书小吏,也比他说话有用。
“喂喂,你什么意思嘛?”赖三莫名其妙,他这应该算是救了景迟一次吧?怎么没一点回应?不由叫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喂!好歹你说两句客气话,你这样我太没面子了!”
他愕然看着景迟身影融入黑暗之中,头发上有不少融了又冻上的积雪,看着好像头发花白了一样。
不知为什么,他心里酸溜溜的难受。不由自主的就追了过去,叫道:“景大哥,景大哥!等等,我……”
他这一冲动追上来,四个护卫连忙跟上去,后面十个巡逻的兵丁犹豫一下,也跟上来,以备不测。
景迟站住,一脸惊喜的回过头来,道:“大人肯跟我去了吗?”
“不是这事……我,天气冷,多穿一件衣服吧。”他说着解下自己的斗篷要给景迟披上。
景迟毫不领情,抓下斗篷惯在地上,眼睛都透出红色来:“衣服大人已经给了一件了,我来不是要衣服来的!大人如果看得上我,何必每次都用这种招数笼络?难道大人不知我需要什么吗?如果大人肯跟我去看看,景迟必定誓死追随,哪里需要什么衣服?就是眠冰卧雪又何妨?”他手指微微颤抖,似乎在极力忍耐着自己的情绪。
“说什么笼络,那么难听,我只是看景大哥是个英雄,这个……我心里也是很敬佩英雄的。可是这件事……我实在……”赖三尴尬之极:“帮不上忙。”
这一刻,‘我和你去!’那四个字几乎脱口而出。真的!如果不是越天意还在这里,如果不是越天意随时可能需要他,如果不是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走出去,他真的刀山火海,也和景迟闯一闯了!可是不行,他只是个那样渺小的小人物,不,连小人物也不如。便是乞丐混混也有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自由,可是他没有。他是一个穿着华丽身份高贵的囚徒,尽管他每天嘻嘻哈哈,尽管人人对他恭恭敬敬,可他对自己的身份知道的十分明确清楚。
而且,他心中很明白的知道,即便能走,估计他也不会走的,越天意和景迟在他心中没法比较,这么说来,他实在是个重色轻友的小人。
他很想理直气壮一点,他在心里这样劝自己,你求我办事,办不办那要我说了算!难道你求我办一件事,我不给你办就是欠了你的吗?岂有此理!然而无论怎么样,就是莫名其妙的心虚气短,就是觉得欠了景迟天大的债一般,那种滋味真的很不好受。
他心虚的道:“景大哥,兄弟不是不想帮忙,实在是没这个能力。我本事小的很,说穿了也没几个人愿意真的听我话,所以,呵呵……呵呵……景大哥你……”赖三有些接不下去,心中十分尴尬,只望他能自己明白,放弃这个念头。
景迟定定的看着他:“大人,你并不像是畏惧辛苦,可是为什么你明明很关心,却不肯劳动一次呢?如果你是畏惧艰险,我们只是去看一看,哪怕有万一,景迟必肝脑涂地,保你平安!”
他看向赖三身后四人,这四个都是身手不错的江湖人物,尤其是最后出手的香饼,更是不容小觑。四对一,他没有胜算,但是一对一,他相信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所以这句话说得十分坚定。
“这个……”赖三颇为尴尬:“景大哥,你别指望我了!我……我很难解释到你明白,你自己想想?我是致果都尉,致果!就是那个那什么才封的致果都尉啊!定西以前没有致果都尉你知道的吧?也就前一段时间才有的,大概不到两个月之前,满大街都贴着告示,你没看见吗?”
“两个月前,我一直在边境。”景迟摇了摇头。
“那直说吧。”赖三泄了一口气:“我这个官儿啊,是订了亲才有的,不是立了什么功劳才封的,懂了吗?实际上我只有花钱的本事。我连最基本的、保护亲人的能耐也没有,什么军情边境的,不会有人把我当回事的!”说到后来,眼泪还是不自觉流下来了。
景迟惊诧于他竟然如此坦然的说出自己是靠裙带关系上位的。不过这种事也并不罕见,在定西,武职本就不是什么香饽饽,因为取得了也没什么好处,所以竞争的人少,得来相对容易,花够了银子、找对了关系,都有可能封官。当然局限于从七品正堂以下的小官,像赖三这般成了六品都尉的倒是只此一份,但景迟身边同僚里,这种事情可是不少,他也习惯了。
赖三抽噎一下继续道:“我和景大哥一见如故,要是能帮上忙,我肯定不会推三阻四的。问题我真的帮不上忙,说实话,估计现在很多人羡慕我,觉得我走了狗屎运!但我觉得这就是个狗屎!狗屁的致果都尉其实我一点也不稀罕!”
他说的也有些激动起来:“妈的有钱有势的人就会欺负人!谁他妈的稀罕当官?老子怕丢人吗?老子怕丢命吗?谁比谁胆小多少?不让做事就不做!有什么大不了?老子要是现在能脱下这身衣服,回家躺着睡大觉,哪怕啃窝头,喝凉水,我也觉得比现在自在得意!若是有办法,这个致果都尉我立刻让给你,老子不充大头蒜,老子也不用背后被人骂祖宗!”
真是压抑了很久了,不知怎么,在这个寒冷的深夜,在这个一腔热血的景迟面前,赖三放肆的将心中的不满骂出来,虽然好些话无法出口,只能表达一二,但也让堵得满满的胸口松一口气。
“都尉。”景迟过了很久,才慢慢说道:“有些人将轻抛权势富贵当成美谈,有些人身份低微,却以布衣傲王侯自得,都尉觉得那些人无牵无挂、随性自在,你羡慕他们的生活,也有道理。但某却不这样想,在景迟看来,富贵权势不仅仅是权利和享受,也是一种不可推卸的责任。无论都尉您是怎么做到此位的,既然做了这手握大权的致果都尉,就应该尽忠职守,不负苍天爱重,无论身份高低,能力多寡,事情必须要做!只有无愧于心,才不负平生。”
他的声音一字一字在暗夜的寒风中清晰传来。颇有凛然之气。忽地几声掌声传来,一人淡淡道:“说的好!”
赖三抬头去看,暗处影影绰绰,站着几个身影,却是离得有些远,看不清。
“谁在那?”他忍不住问道。
“赖都尉,你这下属所说的话,你可一个字一个字的听清了吗?”声音冷冽,隐隐带着斥责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