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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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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2年1月16号土佐七轩町晨间
“唔…”
似乎是,做了奇怪的梦,御景觉得,自己还不愿意醒来。有种不祥的
预感,一旦醒来,自己的世界,似乎会在瞬间崩塌,可是——
——耀眼的光线和依然有些发懵的钝感还是让她睁开了眼睛。
“哈?”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破旧的天花板,而且是发了霉的,木制的那种,应该是早200年前的款式,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空气中充斥着潮湿的,令人不舒服的气息,动了动手脚想要站起来,她却惊异地发现了更加不协调的地方——
——手,变小了。
握住,然后再张开,握住,然后再张开,手的功能依然还在,只是,眼前这正动得好好的手,应该不是她的,不可能是她的,这双看起来就像十一二岁的孩子所拥有的手——
——“xxxxxx?”
(你醒了?)
耳边响起的,并不是她在家乡听惯的中文或者是她在美国听惯的英语,是…日语吧?头脑有些混乱所以她一时有些搞不清楚,而之所以能够听懂,大概是因为平时看多了日本动画,电影,电视剧,打多了日本游戏的后遗症。她神情恍惚地爬起来,甚至忘掉了手中不知何时抓住的物品——
——“xxxxx。”
“啊,这个。”
伸过来的手掌心里奇异的晶体闪烁着变幻的光彩,面前的男人的脸倒影在她的瞳孔中——
——左边的眼睛被眼罩遮住,侧面的脸颊还有正在向外渗血的没有长好的刀口,直挺的鼻梁,坚毅的嘴唇,被泥土和鲜血盖住所以无法分辨的肤色,唯一完好的右眼上下眼睑处却带着明显的刀疤,黑色的瞳仁深处散发出了幽蓝的微光,像是被刻刀雕刻出来一样饱经风霜的脸孔让她辨别不出他的年龄。可是他身上破破烂烂血迹斑斑的衣服和腰间的佩刀却让她刹那间后退——
——武士?
说着日语,带着佩刀,这样的男人除了被认为是武士以外简直不会有别的身份,除非现在自己是落到了某个时代剧的拍片现场,但是环顾四周过于真实的破烂“布景”,而且最重要的是,哪里都没有摄像机,“布景”多半是现实,这个想法迅速在女孩的头脑里占了上风。只是,男人随便束起的乱发,却没有办法让她判断这一刻的时代——
——有脚步声。
明明脑袋正处在一片混乱中,御景却十分佩服在这一刻还能冷静观察周围的自己。破屋的入口处,两个带着佩刀的男人出现了——
——不认识的男人迅速抓住了自己,在她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把她藏在了身后,男人广阔的后背遮挡住了她的视线,即使想要挣开,男人的大手却铁钳般动也不动,她只好暂时放弃,从他胳膊和身体的间隙里望向外头。
“xxxxxx”
(这里..不是..你们待的地方。)
并没有系统地学习过日语,女孩子的耳朵竭力捕捉着每一个音节,只是大致听出来这样的意思。男人握住她的手的地方生疼,可是对方不友好的语调即使是听不懂一些单词的她也能察觉到,所以她忍住了没有吭声。
“xxxxxxxxxxxxxx”
(我只是,和妹妹,避雨,在这里。)
男人应该是在向对方说明情况,对方的身份应该不低,所以他的语气显得格外恭敬。只是,“妹妹”?对方似乎又说了些什么,从女孩子这里看去,只能看到他们让人有些想笑的发型——
——月代头,这里,是幕末的日本么?
是那个血雨腥风的时代么?!
我的运气,有这么差么?
沉浸于自怨自艾的气氛里的女孩子显然没有注意到月代头的男人已经走掉的事实。只是手腕上疼痛的感觉突然消失才让她回过神来。
似乎是看出了女孩子的困惑,男人一字一顿地慢慢说道:
“我的名字,是,忍,”他轻轻地在地上画出“忍”这个字的形状:“你,的名字,是?”
没有听清楚他的名字的发音,她只是根据那个字说出了自己认为的读音——“Shinobu?”
男人愣了一下,微微笑了,似乎是想要伸手抚摸女孩子的头,但是却被她灵活地躲开了:
“夏,”她有些不太确定地说道:“御景夏。”
“小夏,今天,我就是,你的哥哥了。”似乎是看得出女孩子语言有问题,尽量捡了简单的单词表达自己意思的忍并没有纠正女孩子对自己名字的错误读音,他反倒更中意现在的这个读音,反正,在这以后的8年里,会反复叫这个名字的,也只有她了吧?看着依然搞不清楚状况一脸迷茫的她,他有些强硬地握住了她那只明显表示着拒绝的手:
“我们,要在,这里,生活了。”
哎?!几乎是被拽出屋外的御景来不及反应,就被眼前蓦然展开的画面迷住了双眼。
一开始她还以为那是黄沙漫天的道路,但是等到被灰尘蒙蔽的双眼视野渐渐清晰之后,她才发现,那些疑似黄沙的粉尘,只不过是黄土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们鞋底所溅起的尘土。有拉着板车的人,有背着木箱子叫卖的人,如同时代剧一样的场景让她一时有些目瞪口呆,可是从人们脸上蔓延的疲惫神色,她还是能看出来,这并不是某个时代剧的片场,而是货真价实的幕末的街道,她一瞬间倒吸了一口冷气,穿越的不确定感得到确定的这一霎那,她的脸色瞬间变的难看起来,似乎是看出了她表情的微妙变化,耳边响起了男人有些犹豫的声音:
“小夏?”
女孩子有些受惊地转过头,并没有放松抓住她的那只手的力道的男人带着不解的目光看着她——
——首先,必须得确认这是哪里才行,她深深地吸了口气:
“这里是,哪里?”
也不知道自己的发音是否正确,女孩子只能模仿着自己看过的时代剧中的罗马音:
“xxxxxx”
只听出了类似“土佐”的发音而且还不确定,她只能茫然地望着男人的口型,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母亲电话中不自然的口气再次浮上心头,她不由得脱口而出:
“我想回去。”
可是不知道是自己的发音不准还是用词不当,男人茫然地看着她,似乎根本没有听懂。女孩子这才发现,除了语言问题,还有太多她不明白的地方,包括自己的身体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根本不知道之后该怎么办,而且连语言都不通,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男人却拉住她向某个方向走去——
——可以信任他么?女孩子在心里想,可是,她也很清楚,在现在这种连语言都不通的情况下,跟着这个男人,或者说抓住什么机会开溜,之后的情况不会有多大差别,最起码现在,这个男人还没有加害自己的意思,虽然他说的“哥哥”之类的也让人很介意,不过基本上完全搞不清楚自己状况的女孩子在堆积如山,而且即使思考也得不出结论的问题全部向她砸来时,暂时性地忘记了这一点。而这个时候走在她前面的男人思考的,却是更加现实的问题——
——首先,要怎么在这里安顿下来。
因为之前匆忙的出逃,忍甚至没有来得及带走自己的物品,当然也包括他为数不多的财物,之前一直是一个人度日的他并没有存钱的习惯,发下来的俸禄基本上很快都挥霍在艺妓身上,或者是去喝酒了。本来就是最低级的浪士的他身上更不可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除了之前工作过的主人家里,他也没有什么固定的住所。可是现在,带着这样一个需要照顾,看起来连语言都不通的小女孩,他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过着浮萍一般四处漂流的生活。可是如果要安顿下来的话,钱是首要问题,伸手往怀里掏了一下,却只摸出了几文钱,忍叹了口气,这些钱,估计连几串丸子都买不起。可是他身上剩下的东西,除了自己的刀之外没有别的了。或者说现在应该先找个地方把她安置下来,自己去找个工作做呢?这样想的时候,之前一直没有注意的脚伤痛了起来——
——这才发现自己走路的时候一直拖着右脚,他不禁苦笑起来,这个状态,即使是能拿刀,如果想做自己以前做习惯的护卫工作的话,也没有人会要吧!脚踝还未痊愈的伤痛让他倒吸了口冷气,就在这时,身后的女孩子停住了。
不明白她为什么停下,忍有些迷茫地回过头,女孩子带着担忧中混杂着恐惧的眼神看着他脚踝上丑陋的伤口,纤细的手指捉住了他的袖口——
——“痛,么?”
她是在,担心我么?
女孩子手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他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已经很久,没有人问过他同样的问题了,不管是他受了多么严重的伤也好,或者是快死掉的时候也好,他的身边,都没有这样一个会问他这样问题的人。视线似乎有些模糊,他笑了,而且感觉自己似乎很久没有这样子笑过了:
“没事。”
然后戏剧性,他听到女孩子的肚子发出了“咕咕”的声音。
“!”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御景感到自己的脸颊一下子烧了起来,面前高大的男人愣了一下,然后轻声笑了——
——“肚子,饿了?”
看着因为怕她听不懂所以用手指着自己肚子的男人脏兮兮的脸上不带恶意的笑容,她红着脸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丸..子?”
身边的女孩子歪着头,看上去十分费力地拼着路边卖丸子的店铺招牌上的字,就像是个刚刚开始学习识字的小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忍觉得他今天脸上的笑容似乎是去不掉了,也许是许久没有这样笑过吧?因为怕看上去就一脸迷糊的女孩子不小心走丢,即使是站在摆满了团子的店铺前他也没有松手——
——“三文钱一串。”
一脸睡眼惺忪表情的店主似乎因为呵欠被扰,不耐烦地挥手说道。忍低头看了看手中零星的钱币——
——只有五文钱啊…
“五文钱两串不行吗?”
他试探性地问道
“啊?!不行不行!本来生意都很难做,三文已经够便宜了!”
店主突然提高的声音引来了众人的视线,女孩子也将好奇的目光从招牌转移到了这里,忍慌忙将三文钱塞到店主手里,转头笑着问她:
“哪种?”
似乎没听懂他的话,女孩子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于是他指了指摊位上摆放的各色丸子,她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白色的。”
从店主手里接过了那串白色的丸子,里面大概是豆沙馅的吧,他想,他牵着女孩子的手坐到了店前的长椅上,店里的女工给他们倒了两杯茶,他将盛着丸子的碟子递到了女孩子手中。
似乎是又渴又饿,女孩子一口气就把水喝光了,正要开始吃丸子的时候,她却像突然发现了什么一样停住了:
“你呢?”
大概是想问“你为什么不吃”吧?忍笑了笑:
“我,不饿。”
其实说不饿是谎话,从逃亡开始他就没有吃过任何东西,甚至连水都没有喝过,但是身上的钱只够买一串丸子,而且他觉得也没必要对女孩解释,本来钱该如何入手就是他这个“哥哥”应该考虑的问题,他端起茶杯,水润湿了干渴的喉咙,让他的头脑清醒了许多,他若有所思地望着行人,商贩穿梭不停的道路,心里盘算着到底该去找什么样的工作——
——“给你。”
白色的飘着浓郁甜香的丸子出现在他的眼前。
“一个。”
女孩子简短地说道,是说让我也吃一个的意思么?忍惊讶地望着她,她的目光很坚持,似乎是忍不先吃掉一个的话她也不打算开始——
——真是个奇怪的姑娘,忍无可奈何地伸手摘下一个放进嘴里,女孩子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回了手,自顾自地细嚼慢咽起来。
嗯…很好吃呢!
御景边吃边想,虽然在美国生活过两年,但是基本还是中华料理和和食派的她味觉并没有被怪异的美国味觉所同化。不知道为什么,即使是在吃东西的时候男人也没有放开她的手,她偷偷打量着对方的侧脸,其实,如果稍微收拾一下,最起码洗净脸上的污垢的话,这男人的脸,应该挺帅气的。只不过是脸上的伤疤和眼罩破坏掉了脸部整体刚毅的线条,看上去他似乎经历过不少事情,他脚踝上丑陋的刀口让她有些担心,因为要拖着一只脚走路,所以他在她前面的背影一直是蹒跚的,但是因为不知道用日语要怎么询问这个伤势的由来,而且御景觉得这也不是只知道他的名字,但是对他的其他事情都一无所知的自己应该问的事情。丸子香甜的味道在她的唇间蔓延开来,尽管她还想再多品尝一下,但是毕竟数量不多,很快,整串丸子都被她饥饿的肠胃消化掉了,有些可惜地望着手中只剩下串丸子的木棍的她注意到身旁的视线——
——“好吃。么?”
“嗯。好吃。”女孩子老老实实地回答道,男人的另一只手正抚摸着腰间的佩刀:
“那,走吧!”
尽管对对方要带自己去哪里有些害怕,可是现在的状况下御景也只能做好会遇到危险的事情的准备,她乖乖地顺着男人蹒跚的步子走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有些人好奇地看着男人拖着脚走路的背影,然后在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迅速闪开,是从男人脸上的伤痕和脚上的伤势看出了不能靠近的味道么?眼前低矮的平房多了起来,似乎大部分都是商铺,男人的脚步,在一家店前停了下来。
店铺挂着的招牌上的字女孩子不认识,男人似乎在犹豫着什么,手一直摩挲着腰间佩刀的刀柄,然后他回头看着女孩子一眼,她不明所以地望着他,疑惑地问出了声:
“忍,这里是?”
“…….”男人的笑中带上了些苦涩的味道,不过他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掀开了店铺的帘子。
“……..”
基本上从男人开口开始就没有搞明白他在干什么的女孩子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四处打量,看着男人和貌似店主的男子你来我往的对话——
——似乎是在为什么讨价还价?
不会是…在说“我”的价格吧?!
似乎突然间才意识到这一点,女孩子慌忙想向后退,察觉到女孩子动作的男人有些迷惑地回过头:
“小夏,怎么了?”
“…….”
“?”似乎是错误地理解了女孩子脸上的表情,男人抽出腰间的刀放在了柜台上,然后从另一位男子手中接过了一些钱币,然后带着还是一脸不可思议表情的女孩走出了店铺——
——他,卖掉了佩刀么?
御景惊讶地看着走在前面的高大背影。丸子店里从男人只买了一串丸子就能看出他经济的窘迫,所以刚才脑海里才会突然蹦出“他是不是会卖掉我换钱”这样的想法,但是没想到男人却卖掉了在武士看来是灵魂的一部分的佩刀——
——“刀,很重要吧?”
她不由得问了出来。
男人停下了脚步,苦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脚踝:
“没办法,再拿刀了。”
是因为那伤的原因么?可是接下来,他打算怎么做呢?又要带着自己,到哪里去呢?对这个完全没有头绪的女孩子抬头望着晴朗的天空,在陌生的世界里,发出了自己的第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