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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嫁祸 ...

  •   闹了一宿,外头已是四更了。

      安氏在送走王大夫之后,安慰了暖颜几句,也便匆匆离去,内室只剩下了林暖颜与顾溪春。暖颜本以为很快会有人进来侍奉,便打算来人之后再离开,却左等右等不见有人。她轻轻叫了几声也无人应答,只好自己走到帷幔外去找。

      谁料,原先在帷帐外侍立的丫头们竟一个都不见了,就连对大爷寸步不离的锦绣也不知跑去了哪里。林暖颜有点不知所措,早知如此,就该让绿屏一并进来。

      帐外究竟没有内室暖和,她搓着双手,只好重新走回内室。暖颜偷眼望了望床上的人,依旧是一动不动地躺着,呼吸微弱到几乎听不到。软弱无力的手臂就那么露在被子外面,仅着中衣的身子在摇曳的烛火下显得越发消瘦。

      她有点担心顾溪春会受风,试探地往前走了两步,脸却不争气地浮上红霞——她清楚地看到了某人自中衣领口处露出的锁骨。她心跳得很快,好容易挪到近前才要伸手,就听到房门被人打开的声音,立刻受惊似地飞快缩回手,几步退回到原来的地方。

      脚步声渐近,一个窈窕的身影卷着一股寒气挑开帐子走了进来,却不是锦绣,而是安氏身边另一个贴身大丫头念菊。

      念菊手里拎着一个不算厚重的包袱,看到暖颜红着脸站在离床榻八丈远的地方,如同做了什么错事一般,眼神一闪,笑道:“奴婢替太奶奶传话,锦绣姑娘今夜不回来了,请林姨娘经点心,好好照看着大爷,若是有什么变数要立即告予大奶奶知晓。”她抬了抬手,“这里是绿屏姑娘出门前给您整理好的大毛衣裳,说夜里落了雪,明儿早上定然冻得伸不开手,让奴婢给您带来的。奴婢今儿就在外头值夜,您有什么吩咐只管交代奴婢去办。”

      念菊笑容可掬,语气也十分轻松随意,林暖颜却听出一身冷汗来。

      不见人影的锦绣竟被大奶奶带了去。不只是她,恐怕这院子里的丫头们此刻都在大奶奶那里。甚至就连绿屏也……怪不得她一个人都找不到。暖颜默然。看着和声细语的大奶奶竟是如此雷厉风行的一个人,并且,安氏显然没有排除她的嫌疑。

      安氏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稳在这里,却拎了她的贴身丫头去审问。为防走漏风声,又派遣了心腹在她身边“守夜”,果然是思虑缜密。林暖颜苦笑。可一来自己并未做那龌龊之事,所谓清者自清;二来绿屏从自己进门起便时刻守在身边,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她都清楚得很,总不能平白诬蔑自己。

      想到这里,暖颜稍稍定下了心,接过包袱对念菊福了一福:“那便有劳姐姐了。”

      念菊仔细看了看她,也微笑着还了礼,掀了帐子出去了。

      林暖颜回身看看床上昏迷不醒的顾溪春,将手里的包袱放到一边,走上前去为其掖好被子,看着那苍白依旧的面庞重重叹了一口气。想必安氏院子里今夜定然灯火通明,也不知究竟是何种审法,绿屏会不会因此受些皮肉之苦。

      且不说林暖颜如何心中忐忑度过这后半夜,只说念菊从杏园出来,由小丫头提着灯笼,匆匆回到怡香园,敲响门环。守门的婆子匆匆开了门,神色惶然。念菊也不多言,一路往正房里去,老远就看到那边亮着灯,晃如白昼。

      正房前面的空地上,静悄悄跪了一地的人。前半夜下的那些盐粒儿因受不了这许多人气,早已融化,渗入泥土混成一滩滩黑水,黏糊糊、湿嗒嗒地淌在脚边。逼人的寒气穿过布料,顺着各人的膝盖骨蜿蜒而上,在肩胛处凝成冰凉的水珠,顺着脊背倏然滑下,让人一颤。几个年纪尚幼的小丫头也不知是冻得还是害怕,身子一直都在瑟瑟发抖,连嘴唇都是青的。

      念菊从这些人当中快步走过,有胆大的在其背后偷偷抬眼,立时便被立于阶上奉命看管这些人的大丫头恩桃一记凌厉的眼光吓得垂下双眸。念菊走上石阶,对恩桃微微点了下头,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前者便进内复命去了。

      顾溪春旧日所住正房乃是大三间,当间儿的穿堂是大奶奶安氏日常料理家务的居所,十分宽敞。抬头一幅《山禽腊梅图》,底下紫檀案上供奉着一座白玉观音像,面前摆着各色香烛果品并粉彩供器。上首一对儿酸枝木太师椅,搭着墨绿色的蜀锦椅搭。地上两只珐琅雕翠大花瓶,两溜儿并排八张圆头圈椅。屋中摆设虽富贵,却并不显,足见安氏家风严谨。

      两三个二等丫头在堂屋守着烛火,见念菊进门,均垂眸束手。其中一个丫头指了指西次间,念菊会意,放轻脚步转过屏风,果见有个四五岁的小丫头守在西间门外。念菊认得她,是二门上家生子张婆子的小闺女,去年夏天刚入府。这丫头什么都好,干活也勤快,就是小时候发高烧烧坏了嗓子,至今不会说话。原先在这怡香园里做些粗活,只因口不能言,少不得受些排挤。没想到今儿大奶奶单挑了她来守门,可见各人也是有各用的。

      念菊还在胡思乱想,那张丫头已轻轻敲了敲门板,掀了帘子起来,笑眯眯地对她露出一口小虎牙。念菊摸了摸她的发髫,低头进去了。

      西次间里,安氏端坐在花梨木交椅上,柳眉深锁。思苓与惠梅并排站在她身后,除了地上跪着的一个丫头,再无旁人。见念菊入内,安氏放下手中茶盏,揉了揉额头:“都安置妥了?”

      念菊小心答道:“回奶奶话,已经照您的吩咐都安排妥当了。只留林姨娘一人在屋里侍奉,外头上夜的人又增了八个,都是妥当人。”

      安氏点点头:“夜里警醒着些,该做什么记在心里。你去罢。”

      “奴婢省得。”念菊略等了等,见安氏再无吩咐,便垂头退了出来,自回杏园带人守夜不提。

      屋里众人见念菊出去了,方又回到这件事上来。

      安氏的指尖轻轻叩了下小几的台面,思苓会意,肃起容来对地下跪着的丫头喝道:“方才你言语间遮遮掩掩,足见你是个有心机的。你若老老实实将日间所见所闻说出来,我兴许还能替你向奶奶求个情,若是再有半点窝藏,你可仔细着!我只问你,今日可曾看见过什么人到大爷房里没有?”

      那丫头索性低泣着缩成一团,趴在地上不肯抬头。

      思苓心头恼火,正要想法子教训教训,衣袖忽被身旁的惠梅拽了拽。她诧异地看过来,惠梅冲她打了一个眼色,扭过脸不温不火地张口道:“我认得你爹是府里采买上的刘七,你娘是老夫人屋里上夜的刘婆子。你家是咱们府里三代家生子儿。若是我没记错,你应当还有一个弟弟——原先在二门上跑腿,后来被二老爷看中,拨到那边儿淮二爷身边当了小厮。听说,上个月才升了长随……”

      刘家丫头越往下听脸色越是惨白,到后来竟忘了哭,只呆呆地盯着地面瞧。

      思苓见有转机,连忙接口道:“是了,虽说你弟弟身在二房当差,可这身契仍在奶奶手里。如今你合家都在府中,孰轻孰重,你自个儿掂量着罢。”

      那刘丫头眼中几番闪烁,终是把心一横,咬牙道:“奶奶的恩典,奴婢全家都铭记于心。可奴婢方才说的都是实话。今日因头痛,锦绣姐姐准了奴婢的假,在屋里躺了一日,确实什么都不曾听闻。奶奶慈悲,还求奶奶宽恕奴婢躲懒之罪。”

      这下连惠梅都变了脸色,没想到这丫头竟是个软硬不吃的,死咬着一个字都不多吐。

      二人还欲再问,一直在上首听丫鬟审问的安氏出声打断了她们:“罢了,也许她真个不知情。不过是个洒扫上的三等丫头,主子身边的事也轮不到她留心。你且抬起头来。”最后一句是对刘丫头说的。刘丫头依言抬起脸,双眸仍然垂着,不敢向上直视。

      安氏一怔:“倒是好个清秀相貌。你老子娘好福气。”心里却庆幸她不在溪春身边服侍,于是挥挥手道,“罢了,你出去罢。”

      “奴婢谢奶奶恩典。”刘丫头明显松了一口气,磕了个头退出去了。

      “看来这锦绣丫头倒会调教人,一个两个都是这么的。”安氏从椅子上站起身,往门口行去,“你两个也跟我出来。咱们一块儿出去看看,究竟还有几个这样难啃的硬骨头。”

      思苓与惠梅心知奶奶动了真气,对视一眼,快步赶在前面替安氏打起了帘子。

      院子里依旧黑压压跪了一片人,恩桃在外面看管着,彼此间竟是连半个字都说不得。穿堂三扇门大开,里外通透一览无余。安氏在主位坐定,目光冷冷地扫视着院子里头的丫头仆妇。思苓取了安氏日常穿的斗篷来替她披上,又将烧热的银碳手炉放在安氏手中,这才退回主子身后站定。

      外头的恩桃得了主子示下,清了清嗓子道:“诸位妈妈姐姐们在这儿跪了有一炷香的时辰了,想必也是饥寒交迫。咱们奶奶怜恤各位,吩咐人在小厨房里头煨了满满一大锅热腾腾的黄酒炖鸡。各位妈妈姐姐早些回了主子的话,也能早些吃酒暖暖身子不是?”说着又从袖里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掌心,“奶奶说了,若是哪位妈妈姐姐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事儿,这锭银子就归这位有功之人。都看清了,这可是足足五两银子,顶一个大丫头半年的月例呢!”

      人群中响起一阵窃窃私语。看得出,人人都巴不得早点儿完事。不为这酒肉银子,也为了能回屋暖和暖和。大半夜的跪在外头,还是刚下过雪的地面,又湿又冷,谁愿意受这样的罪?

      可私语归私语,终究没人敢出这个头。众人都知道大爷半夜忽然病情加重,大奶奶这是发了狠,要找出那个背后下黑手的人。这浑水可轻易趟不得,万一事发,两头儿都得罪,还要不要活了?于是,知道实情的假作懵懂,不知实情的嫌被带累,口里骂骂咧咧,一时间吵嚷声音大了起来。

      恩桃重重咳了两声,将声音重新压了下去,用一种淡淡的口吻道:“竟没有一个人看见有谁曾进过大爷的房里?” 无人答话。

      “那就怨不得了!”恩桃冷笑一声,拿出了当家大丫头的气势,口气变得狠厉起来,“你们一个一个眼里头越发没有主子了!想是瞧着大爷身子弱,锦绣又是头一个贴身侍奉的,老夫人又年高,精力有限,顾不得你们。你们便趁机钻空子,差事也不经心了,只顾着耍滑躲懒,吃酒斗牌!当奶奶离着远,什么都不知道呢!现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竟没有一点子悔改之意。奶奶一向仁慈,舍不得重罚你们。可如今也不得不动用家法,好好整治一下了!哼哼,你们可知道,失职外加隐瞒不报,依家法是个什么罪过?!”

      当下,便有那府里的老人儿失声惊叫出来。恩桃一记眼刀飞过去,那仆妇慌忙捂住嘴,眼里却满是惊恐。其余众人虽有不知家法的,却因见了那妇人神情,不免暗里打听,那脸色便一个接一个发白起来。

      依家法,失职之罪鞭笞三十,并罚打扫马房三年,没有月钱;而隐情不报就更是罪加一等,鞭笞八十,全家不管男女老幼全都发卖到盐场做苦力,至死方休。如此严苛的惩罚让院子里顿时一片肃静。

      少顷,人群后头有一个怯懦的声音响起:“……奴……奴婢曾看见……林姨娘……傍晚的时候……进过正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嫁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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