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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

  •   我们最终按原定计划离开罗马,我与卢卡。
      一切行装打点皆由他尽数包揽,我所需做的不过是倚于车壁,看他一趟趟跑进跑出做些搬运工作,末了还不忘将大门从外仔细锁上。
      他将我塞于车厢内,自己不知从何处摸来根长鞭,翻身坐于车前,挥手一抽,马蹄声便滴滴答答响起,伴随着车轮拖过石板路的些微震响。
      我透过车门间的缝隙向前望去,卢卡的背影挡拒了绝大部分视线。他披的是件深褐色的罩袍,几乎将内搭服衫完全遮住,头上则随意搁了顶据传是近些年北方流行的黑丝绒帽,三根色彩奇诡的羽毛在他脑后兴高采烈地飘扬,颇有些异地风貌,但此时看来却处处显出诡异。
      帝国大军早已压境多日,他却不改服色,依旧保持着全身上下的北地风光,唯一所变的不过是卸下他自称是一路穿来的沉重盔甲,而它们此时正被胡乱搁于我身侧,散发出明显的陵扰气息,就如同我们尚未谋面的劫掠者一般。
      可帝国军官卢卡.托尼,此刻身边未伴军队,仅是赶着辆马车,不知向何方而去,车厢内也无甚金银珠宝或倾国美人,所有的不过是些普通物件,以及一名再普通不过的罗马人,而他也并非全心跟他离开。
      我只觉一阵头痛。
      昨日卢卡很晚才回归家中,我一直在楼下坐到月升半空。他进门后自然眼露惊讶,问道:“怎么还不睡?明天一早就走了。”
      我站起身:“等你回来。我上去了,晚安。”说罢便即转身上楼。
      他似乎微张了嘴,却终究没有再多说出半句话。
      我当然不可能是在等他,我只是早料到今夜必定无眠,因而作些奇诡表象。至于目的何在,我想我自己都无法完全明白。
      唯一的理由便是达尼埃莱.德.罗西。既然决心未定,他在窗下的迟疑不决此时看来更像个绝妙的笑话,围观者不甚在意,而我只觉讽刺入骨,明明已到临门一脚,却又反复犹豫,将收未收,最终还是不曾做出任何可能改变现有格局的举动,自以为了无痕迹,实则却早被他者尽收眼底,而他还浑不知觉,只是满意地看着自己最初意图得到施行,而其中过程已无足轻重。
      他无需亲自出面,便可透过众人之手操纵大局,而当一切皆遂他所愿之时,反而踌躇犹疑,简直可笑至极。凭什么他来做出所有决定,而他人只可转达或执行,不分对错。
      达尼埃莱.德.罗西,你实在太过自信。
      我睁着眼睛直到天明。

      一路的颠簸也未阻我因太过困倦而沉入睡眠,醒来时天色已暗,而马车仍在颠簸之中。我起身望向后窗外,两侧树木正匀速于视野中后移,路边绿芽初冒,在夕光下显出丝丝生机。就算隔着车壁,我也能感到明显的早春气息正迅速蔓延整片土地,不理会即将到来的铁蹄侵袭,
      而它极可能在不久之后便毁于纷卷的战火之下。
      黑烟向来拥有强大的侵扰能力,它可以笼罩于所起之处正上空,久久挥之不去。直至今日,佛罗伦萨城中的那一小块阴影还未能完全消散不见,我不相信罗马会有更强的自愈能力,更何况它已将自己全部敞于夺利者可能的摧残之下,虽称不上毫无防备,但终归不曾具有足够能力以阻挡逐步逼近的外来入侵,所以能离者便离,如同我们现下这般。
      闭上眼,我似乎能看见罗马城中黑烟旋起,徘徊城中,未曾流露出些许消散的可能。七丘仍旧伫于原地,而我再也无法回去。
      心慌甚极,我用力敲击车门内侧。卢卡拉住缰绳,车速渐缓至停,他跳下车来,然后将车门拉开。
      “你终于醒啦?我看了你好些次了。”他满面笑容地看过来。
      “我们现在在哪里?”我问他。
      他面色自是热切积极,我不愿拂他之意,便只如此问道。
      “地图在车里,你可以自己看。”他摊了下手,“虽然我也不知道我们究竟到哪了,但这幅地图绝对是我见过最好的版本,配上帝国出产的指南针,想迷路都没那么容易……”
      其实不用多问,我也明白我们早已离罗马城远去多时,此刻再欲返回几已全无可能,出尔反尔之行则更加无可适用。我虽非生无过错的圣人,却也明些粗浅道理,既已经反复思量应允随他而离,此时再度反悔则未必太无道理,就算他无甚不满之意,我也觉自己太过任秉无信,而他人又何需容忍此般无理取闹。
      何况时至今日,我甚至已无法确定,世上是否还余可全番纵我之人。
      曾经我以为他是,可昨日才猛然发觉,这不过是个我幻想多年的笑话。再多的和润记忆都只存于我一人心中,对方从无知觉,仅凭自身意图独断而行,而我竟靠着它们存活至今,此时想来,未免太过滑稽。所幸醒悟之时尚不算迟,我仍有充足时间以彻底将自己唤醒抽离。
      现下我不舍的只有罗马,绝非为他。
      未及我更多想,卢卡已重又将车门推合,坐归原位,再度抽动马鞭,催车驶离。

      天幕彻黑前,我们已抵达一处海港。
      卢卡大概与此地之人早已熟识,只熟练地上前打了圈招呼,便得到今晚前往威尼斯的舱位。眼见距离港时间尚有距离,他便拉着我找了间近水酒馆,言称整日奔波而急需恢复体力,实际却不过只叫了杯烈酒而已。大概见我神色怪异,他挠挠头解释道:“北边喝惯了的,这几天都没喝到,还怪想念的。”
      “那你之前说我又是作何道理?”回想起前日家中之事,与他眼前所为相较,我只觉其言行差距颇大,不知是情形已变还或是己人之异,便如此而问。
      “这不一样。”他倒理直气壮起来,“我们可都是事出有因,你年纪轻轻的,哪有那么多想不开的,又何必沉在醉生梦死之中。”
      他并不比我大上几岁,可此番言语却说得振振有词,听上去也不无道理。但或许不慎漏口,他话中的“我们”又代指何人?
      疑心顿起,我决定再暂且忍耐数时,待到得北方港口,那时我无需再依他力而行,现下刻意回避之处则可改放于明面之上。一切疑虑终将得到解答,又或它们再也无关紧要。
      我招手叫来酒保,要了杯同卢卡同样的酒,而后一口饮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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