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古大坑Ⅱ》鱼在溪

26、白水素女（三）

　　当白洛和帝吴踏出白水的流域时，一个花精拦住了他们的去路，白洛认出这正是那天被帝吴抓住的筱筱，看她如今一副凝重的模样，白洛知道，在她走后，白水出事了。
　　“是谁？”白洛很冷静。
　　“帝鸿的轩辕大军。”
　　是他么……白洛仰面看天，心中有些好奇，为什么在她选择了帝吴，选择了偏向帝鸿，最后想要毁灭白水的，却一样是他？白洛将目光投向帝吴，帝吴仍旧是那般纯澈的眼神，他笑道：“我父亲想要天下，我想要你，一拍即合，这样不好么？”
　　白洛不禁叹气，看呢，明明是算计的话，他却能说的这般坦然，让人不由自主觉得自己不该去指责他。
　　“你的目的达到了。”白洛淡淡道，其实若说心中没有怒气，那是不可能的，毕竟她活了这么长时间，不曾被人算计过，也没想过她有一天也会被人利用，原本以为千万年不会改变的生活，到底还是变了么？
　　白洛带着筱筱离开时，帝吴并未阻拦，自始至终他都不曾强迫过白洛做任何事，就连现在也是这样，让人想推卸责任到他身上，都是不能。离开的时候，白洛隐隐听到帝吴似乎说：“阿洛，我在这等你。”
　　白洛未曾爱过任何一个人，现在的她不禁庆幸，庆幸自己只是单纯地想要过另外一种生活，而不是真的陷入了帝吴的眼眸里，否则现在的自己是什么模样，她自己也不能想象。
　　白水已经不再纯净，神魔的血混合着流淌在白水河畔，精灵们惊慌奔走，在看到白洛出现的那一刻，纷纷委屈地扑过来，白洛凝眸看着血迹渐渐逼近白水，知道自己到底还是辜负了释尊所托。
　　“素女娘娘，这是怎么了？”小妖们虚弱地问她。
　　它们是承受不住这般血腥气息的罢！白洛无奈摇头，安抚地笑道：“我给你们找了个新地方生活，所以白水畔就不用保留了。”
　　筱筱扁了扁嘴，她是知道真相的，但是她又怎么能把这些事告诉小妖们呢？一直以来，白洛是它们活着的信念所在，是白洛为它们挡住蜕变时的种种劫难，它们又怎么能接受，最终毁掉它们共同家园的，竟然是白洛呢。
　　白洛左手抬起，向白水上轻轻一挥，白水万年平静终于被打破，一道银色漩涡出现在白水中央，白洛淡淡道：“南溪是个好地方，我很早以前就想带着诸位前去定居了。”
　　“好地方？”
　　“有白水好么？”
　　“素女娘娘一定和我们一起走罢！”
　　……
　　小妖们七嘴八舌，白洛抬眼看已经变成橙色的天空，笑了笑，道：“我就不去了，我会和释尊前去神界，南溪已经设好了结界，你们轻易不要外出，好好修炼早日成仙，我便可前往仙界探望你们了。”
　　“神界的人不能直接来人界探望我们么？”
　　白洛摇了摇头，“只能在仙界相见，所以你们可不能懒怠修行，也不可为祸人间。”
　　看着小妖们一个一个乖巧地跳入漩涡，白洛心里一阵复杂，此番离别，恐怕永生难见了，什么仙界重逢都是谎言，自己创下了现在的大祸，本来就不指望会全身而退进入神界了。
　　最后一个小妖迟迟不动，白洛有些奇怪，问道：“筱筱，你怎么不进去？”
　　“素女娘娘为何不和我们一起走？”筱筱反问道。
　　“我要前往神界……”
　　“素女娘娘要去受罚么？”
　　白洛默然，以前她真的没有发现，筱筱竟然懂得这么多，她想了想，道：“我守候白水多年，释尊大人不会重罚我，只是现在这些烂摊子，还得我来收拾。”
　　“烂摊子？”筱筱不解，“轩辕大军赢得了胜利，魔界被打压，本当是最好的结局，为何是烂摊子呢？”
　　白洛笑而不语，有些事她懂得，可是却不能说，就比如为何释尊创造一个神界要花费这么长的时间，六道之中仙魔相克，有恶的一面，就一定会有善的一面来克制，同样也不会仅仅有善的一面，这样微妙的平衡存在，六道才能够长长久久发展，而神界则是完全没有善恶之分，所以就是释尊有天大的本事，也要筹备多年才能创好。如今魔界被打压甚至要被灭亡，又怎么不是烂摊子？
　　“你走罢。”白洛信步走在白水上，抚平漩涡，并不回头。
　　筱筱一愣，“素女娘娘！”
　　“若是有缘，我们终究还会相遇。”
　　筱筱看着白洛淡漠的背影，心中已有不祥的预感，血腥味越来越重，神魔的厮杀声已经越来越近，筱筱撑不下去，她留在这里根本无法为白洛做什么，心下着急中，一个人的面容浮现脑海，她立刻振奋起来，喊道：“素女娘娘，我去找那个罪魁祸首！”
　　白洛闻言依旧沉默，感受到筱筱渐行渐远，她方微微一笑，低声道：“筱筱，罪魁祸首是我自己，并不是帝吴啊。”
　　第一滴血滴入白水之中，天地间忽然静寂，尔后白水似是收到惊吓一般，水面有阵阵涟漪泛起，水最深处有“轰轰”声，待传到水面已经没了声响，别人听不到并不代表白洛听不到，她本是白水中幻化的精灵，万年来的守候，她早已成了白水的一部分，与白水共存亡，生息相关。
　　“释尊大人，您什么时候才能过来呢？”白洛仰天看天，已经是橙色了，当变成了最浓重的紫色时，释尊便会来接走神族了罢。左手扬起，淡淡的白光从手心传出，柔和地铺盖在白水之上，白水稍稍稳定了一些，但是随着血迹越来越多，白水越来越躁动不安，白洛神色不变地立在白水之上，不停地施法安抚白水，一边抬头注意着天色变化。
　　杀伐声越来越近，白洛皱起眉头，她可以安抚白水的焦躁，可是她该如何止住这场战争？魔界不能亡，绝不能亡。
　　“你到底还是选择了虚伪的良善。”冷漠嗜血的声音近在咫尺。
　　白洛没有回头，右手抬起，一股柔和的水波转瞬包裹住蚩尤，蚩尤一惊，可是马上便明白了白洛的意思，因为帝鸿的利箭在碰到水墙的那一刻便化作了粉末。
　　“你……”蚩尤皱眉。
　　白洛抬头看了看天色，深红色，应该不远了，她闭目任神思在九州大地上逡巡，终于将目光停留在北方大地上，那里是魔族长居地，现如今被攻陷焚毁，但是如果把魔族送回那里，要想重建魔都，应该不是大问题罢。
　　蚩尤看白洛一直背对着他不说一句话，有些不耐，“你放开我，我蚩尤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今日便是魔族灭亡，我也要拉帝鸿陪葬。”
　　“何必……”白洛扯起嘴角，有些吃力地用左手结印稳定白水，右手努力在半空不停地施法，终于凭空撕开了一道微小的裂口，她心中一喜，加大力度，将裂口扯大，一边道：“快带着你的族人离开！”
　　蚩尤有些复杂地看着那道裂痕，离开？认输逃跑么？
　　“不。”蚩尤挣开白洛的束缚，转身向山上走去，他宁远死，也不会走。
　　白洛两手都在施法，根本无法腾出功夫来困住蚩尤，她着急地看了看天色，为什么还不变成紫色？释尊为何还不来？她看不见身后，灵识感受之中，蚩尤一路格挡着飞箭缓步向前。白洛觉得不能理解，为何不留着精力？为何不肯低头？输赢就真的这么重要？通往北方大地的裂口已经被打开，她若是此次关闭，下次打开还不知要花多少精力，眼看着白水水波越来越汹涌，她单手控制渐渐困难，“释尊大人……释尊大人！”
　　快来帮帮我，白洛知错了，白洛不该擅自离开，不该任性，不该有负释尊托付……
　　白洛迷迷糊糊地想，如果自己一直心如止水，会不会一切都正常地发展下去呢？自己成功进入神界不老不死，亦或是留在白水，与精灵作伴，直到天荒地老。
　　“痴儿……你并无错，是我让你等太久了……”半空中若有若无的叹息传来。
　　白洛精神一震，抬头看去，果然天色已经变成了全紫，山上山下大战的神魔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因为天空忽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紫色漩涡，漩涡开始只是在天空旋转，尔后变成了一条巨龙般的风向着白水袭来，白洛松开左手，全力撑开北方大地的裂口，她知道了释尊的意思，在紫色漩涡将神族带上天空之际，她施法将魔族中人全部送入裂口。白水脱离了白洛的掌控，源头开始缓缓上升，最后连接到了漩涡的中心，就像是一条巨型的瀑布从天上垂挂到人间。
　　这大约是人间与神界唯一的联系了罢？只是这一战之后，谁又能突破结界来到这大地的尽头？
　　待到巨风平息，裂口复合时，天地间只剩下了三人——悬立在白水之上的白洛，白水左岸的蚩尤，以及白水右岸的帝鸿。
　　白洛不解地看向天空，释尊这是何意？自己送不走蚩尤是法力不够，可是释尊法力无边，没道理带不走帝鸿啊。
　　“洛儿，你上来，让他俩来一场公平的对决。”释尊的声音响起。
　　白洛依言踏着白水来到漩涡入口，转身看着下方的两人，所以这一战便是神魔两族永恒的终结了么？从此以后神人两隔，再也不能够相见了。站的高了，看的比之前更加清楚，整个九州大陆皆是一片废墟，哀鸿遍野，似乎到处都沾染着血迹，神族的，魔族的，还有不幸被牵连进来的人族、妖族。白洛不忍地摇头，九州大地要是恢复到以往的模样，要多少年才能够呢？这一战已经大大损害了六道之中的灵气，留在人界的人，大约要受很多年的罪了。
　　“释尊大人，他们……何至于此？”
　　为何战争？为了争夺土地。
　　为何争夺？为了本族光大。
　　为何不能和平相处？因为他们骨子里留着不一样的血，凡是异族，皆不可留。
　　白洛从来看不见释尊的模样，可是她知道此时释尊一定是慈悲地看着世间人们挣扎，不置一词。白洛转身走向漩涡的时候，似乎看见人间在下雪，那些洁白的雪花落在大地上化成了万千颜色，就像是人间世界的缤纷多彩。
　　真是可惜，自己就算是到了临走之前，都没有机会去往人间，去试一试不一样的热闹生活。
　　说到底，自己活了这么多年，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你活着是为了什么？”
　　来到神界百年，白洛不停地问自己，无解。在所有人眼里，她还是当年那个受世人膜拜的白水素女，不过现在神界已经消除了一些战争，凡是和“恶”字沾边的东西都消失得无隐无踪，所以不会有人来质问她为何当初救走魔族的人，她便也找不到借口前去问别人，为何自己活在这世上。
　　从她有了意识开始，她一直在白水边修炼，开始天地之间一片混沌，没有任何生灵，只有她独自感受天地，后来天地分离，有了众生，她是白水唯一有灵识的人，她看着万物生长，看着它们化成精灵，看着女娲创建了人界，看伏羲从昆仑墟带领出了第一批神族出现……然后自己还是一如既往地留在白水，守候着整个九州的生命根源，从来没有人要求她，但是除了守望，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就如同现在，她在神界随性漫步，从来不会迷失方向，因为她并没有目的地。
　　直到这天，她来到了一片花海前。
　　处处白云蔼蔼，处处仙音渺渺，处处高台楼阁，只有这里有纯净的笑脸。凡间的花草在神界不枯不死，很容易便化作了精灵，它们和神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它们不麻木，不是以脱离□□为目标，它们还是纯真地笑着，认真地修炼着，祈求成为仙族。
　　——其实它们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是神界的花，凌驾在仙族之上，不需遭受任何天劫。
　　有水声响起，白洛极目望去，在花海尽头是蔚蓝的海水，有人闲步海上，墨发随风飘起，脚下水滴忐忑地托起他虚无的脚步，看他踏上岸，花朵终于欢欣起来，接受他抬手间施与的仙露。
　　那人左手后负，右手微抬，看不清容颜，白洛却知道世上没有比他更美的人。

　　白洛一生没见过多少人，所以那少许的几人，尤其是这种影响了她前进道路的人，她不会忘记。
　　“为何这么惊讶？”花神淡淡道。
　　白洛偏了偏头，笑道：“我只是没想到，在神界见到的第一个熟人，竟然是你。”
　　竟然是你，秦湘问，对她影响最小，却是唯一一个给她忠告的人。
　　秦湘问不置可否地笑笑，来到白洛身边坐下，两人面对着苍茫花海，别初觉得自己虽然像之前一样渺小，此时却并不会有迷茫之感。她偏头看向左侧的人，秦湘问面目沉静地看着前方，忽然道：“你可知我为何向释尊请求坐镇中南花海？”
　　白洛低头想了想，确实也疑惑，秦湘问在人间是战将，但是到了神界，却成了花神，整日与花为伴，不再沾染任何杀戮之气，难道不会不习惯么？
　　“我在人间千百载，唯觉花草最为娇嫩，单纯而脆弱，是唯一需要好好用心呵护的生灵。”秦湘问不等白洛回答，自己说道。
　　白洛皱眉，心中竟然会有一丝不快。
　　秦湘问回首看了她一眼，淡笑：“我若决心去保护一个人，必然也将她当做是世上最娇贵的花去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