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弄》不不雀

12、梅林

　　君先生一方面瞒着祖母带我去梨园学戏，另一方面又要安排好行踪不露出破绽，总是每次出府总是心慌慌的，就怕一个不小心被祖母发现了。
　　十一月三十的那日，本来一切都准备好了，祖母的突来造访，我和采宁慌忙的将所有的东西都藏在了衣橱里，装做镇定的在临摹名家的书法，祖母很是欣慰的点了点头，“用心习字固然是好，偶尔也要放松。着眼看的又要年关了，丫头也要九岁了，一转眼又是九年，再过个六年丫头就可以出阁了，我怎么舍得啊。”祖母说着又要垂泪。
　　我放下了手中的中楷，抱着祖母的胳膊，嘟着嘴，“奶奶，我才不出阁呢，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祖母没好气的刮着我的鼻子，“小丫头净胡说，奶奶就望着你寻个好人家，这样奶奶走的也安心了。”
　　心里咯噔了一下，看祖母的样子，莫非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什么主意。
　　“你安姨他们元宵一过就要离开了，符大人他要去京城任职了，济南知府由他人上任。所以啊，我今日就是要来和你说落轩呐，想要元宵那日带你去看灯会，怎么样，想不想去？”奶奶带着试探的询问。
　　我有意的瞥了一眼身旁的采宁，过了年关她就十三岁了，这几年奶娘也在替她张罗着婚事了。看着她听到符落轩要离开，眼睛微红，眼看着就要落泪了。恐怕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看祖母很希望我答应的样子，只得点点头。
　　祖母看到我的答复后，乐呵呵的离开了。
　　我拍着采宁的手，“采宁姐姐，那日你也要打扮的漂亮些哦。”毕竟这是唯一的机会了。
　　不过，我并不会如同祖母所说的只带着采宁跟着符落轩去看灯会。灯会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我小跑着来到了君先生的院子，气喘吁吁的看着君先生神色平静的弹着一曲《高山流水》。君先生替我斟了杯茶，我一口牛饮而完，等不喘气了，拉着军先生的手撒娇道，“先生，元宵那日我们去看等会好不好？”
　　君先生思忖了半响，“好啊，既然你想去就去吧。”
　　我高兴得手舞足蹈，每日都期待着元宵的到来。
　　到了年关，康熙三十九年在我的期待中终于来到了，元月一日，府里的下人们被祖母放他们回家过节了，少数的人留在了府中过节，君先生因为孑然一身所以也留在了府中同我们一切过年。
　　元月十五，元宵佳节，济南城的主要街道很是热闹。
　　这天的一大早，我早早的起来了，穿着了一件奶白色的袍子，外面罩了件玫瑰红的坎肩，上面绣着腊梅，正是应了景。
　　采宁也精心的准备了一番，十三岁的采宁怎么看都是个美丽的姑娘，有着少女的纯真和艳丽的脸庞，只要是有眼光的人都会喜欢她的。脑海中又想起前次在酒楼中看到的符落轩和一个女子勾勾搭搭的样子，心里不免为采宁有些不值。
　　准备好了之后，我去找了君先生，他一身玄色的袍子，风采依旧，看到我的盛装后感叹，“清丫头总算是有像女孩的一日了。”
　　我拉着他的手就走出他的院子，远远地采宁已经等在了门口，和采宁会合后，一辆马车驶来了，符落轩风度翩翩的从马车上走了下来，看到多出来的君先生后略微错愕。我抬起了头颅，不无张扬的说，“今日我请了先生同我们一同看灯会，落轩哥哥应该不会有异议吧？”
　　“自然是不会介意。”不过他的脸色不如前面的那样自然。
　　很自然的，我坐在了君先生的旁边，握着君先生的手一直没有松开，而君先生似乎习惯了我的依赖没有甩开我。我和君先生这里没了位置，采宁只能做到了符落轩的身旁，我看到符落轩打量采宁的目标，似乎有点赞赏。
　　漫长的道路，因为很早起来了就有些困意，头靠在君先生的肩头慢慢的就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被推醒了。是采宁的脸庞凑在了面前，吓了一跳，滚到了地上。
　　“小姐，我们到了。”
　　我看着马车之上只剩下了我和采宁，而君先生也不知道了哪里？
　　“君先生已经下车了，他让我来叫醒小姐你的。”采宁皱着眉头，看穿了我的意图。
　　裹上了披衣，下了马车，君先生的手朝我伸来，旁边有着符落轩意味深长的目光在我和君先生之间徘徊，无视于他的目光，我自然的将手放到了君先生的手心，跳下了马车，一不小心踩到了石子后，直往前跌去，君先生还来不及护住我，我撞进了一个温暖的胸膛。趁机多蹭了片刻，君先生扶住了我，弹了我的额头，“还是这么毛躁。”
　　我捂着额头，吃痛，但是心里被抹上了一层蜂蜜，很甜。
　　“灯会要再晚些才会开始，所以我就带你们到水月寺旁的梅林来赏梅。”符落轩温文道。
　　对于符落轩这一番的体贴最为欢喜的莫过于采宁了。
　　我跟在了君先生的身边，紧紧地一步也不离开。
　　“少爷，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去其他地方走走吧。”
　　这个声音，我回过了头，一个淡紫色的身影从眼前慢慢的消失。
　　是傅君恒，我还来不及叫他，他就已经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清丫头，怎么了？”君先生见我长时间看着梅林的出口处同我一同观望，什么也没有看到，便问我。
　　摇摇头，“没什么。”
　　梅林之中因为昨日的一场小雨泥泞的土地上积满了坑坑洼洼的小水塘，水塘之中还残留着风刮落下来的梅花。不禁想到了黛玉葬花，那个孱弱的感情细腻的女子，她的一生就像这林中的梅花，何其的短暂，只是梅香留在了人的心中，而她也留在了某个人的心中。
　　而我会不会在先生的心中有一席之地呢？
　　君先生喜欢的是那个如同莲花的瑞棠师傅，先生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表情我看得分明，他心中牵挂的一直都是瑞棠师傅。只是瑞棠师傅总是对他有些冷淡，也许瑞棠师傅在只有面对玉檀师傅才会表露出冷漠之外的柔情。
　　我想要告诉先生，没有瑞棠师傅还有我在他的身边，只是我害怕，先生在听到我的一番话后如同玉檀师傅一样的毫不留念的离开我。
　　采宁从前面跑来拉着我，指着远处的寺庙说，“小姐，不如我们去水月寺求个签吧？”
　　看着从水月寺走出的香客们，有的带着喜悦的笑容，有的愁眉不展，只是他们都是一样的对佛祖的虔诚。
　　符落轩和君先生跟着我们一同走进了水月寺，我和采宁跪在了寺中的两个蒲团之上，看着中央的慈眉善目的佛祖，心中祈祷，在这里能够平平安安的，我身边的亲人也能够平安。摇动手中的签筒。
　　“啪——”的一支竹签从签筒中掉落。
　　同一时刻，采宁的签也落在了地上。
　　捡起了竹签，来到了解签的师傅的面前，将手中的竹签递给了他，他看着竹签，皱眉摇了摇头，“施主，这是支下下签，不知施主所求为何？”
　　“我……”
　　“自然是求姻缘了？”采宁将我的话打断，冲着我眨眨眼，“我家小姐还年少，不过她的婚姻大事一直让老夫人牵挂，水月寺的姻缘签也是很有名的，自然是求姻缘了。”
　　“若是求姻缘，这是支中下签。红尘之路坎坷啊，小施主。”解签的师傅摸着他花白的胡子，摇头叹道，“小施主将来的夫君可算是大富大贵，可惜虽是如意郎君，可其中还是有变化。小施主，必要放下心中执着，方可成为上上签。有时，勿被自己的执念所牵引，要诚实的面对自己，否则孤鸾一身。老衲言尽于此，一切还靠小施主将来领悟。”
　　一位大娘突然提着一篮香烛走到了大师的面前，很是恭敬，“上次大师解得签文真的印证了，还多谢大师的点化，才让我家闺女逃过此劫，这是我的香油钱，请大师收下。”
　　“小施主这是你的签文还请收好。”大师将红纸塞到了我的手中。
　　打开红纸，上面写的是：“
　　鱼困深谭未化龙
　　豪光上照有时荣
　　青云有路终须到
　　暮日峥嵘向九重
　　昔日旧人，
　　便如凤去秦楼，
　　云敛巫山。
　　化离尘世千万丈”
　　“小丫头，你还小这些等你长大了再去考虑吧。走了，你不是很喜欢梅花的么？我们去赏梅吧。”君先生牵着我的手将我手中的签文收入了他的袖管中，硬是将我拖出了水月寺，没有等采宁他们。
　　回到了梅林，没了刚才的轻松，采宁跟在了符落轩的身后走到了我们的跟前，从马车上采宁拿下了我昨日翻找了许久的纸鸢，笑道：“小姐，你不是心心念念的想要放纸鸢么？如今带来了，可不要错过了。”
　　接过了采宁手中的纸鸢，拉着君先生，“先生，你同我一起放纸鸢吧。”
　　“丫头，先生已经不是放纸鸢的年纪了，你和采宁去吧。”先生想要拒绝。
　　我在先生的耳边偷偷告诉他，“先生，我这是为了撮合采宁嘛，你可不能坏他人姻缘啊。”我有意的瞥了采宁和符落轩。
　　先生恍然大悟，便不再拒绝，带着我到了梅林的深处，将那一片天地留给了采宁和符落轩，临走前，我给了采宁一个鼓励的眼神，采宁顿时羞红了脸。
　　走进了梅林深处，石凳上白色的清癯人影正优雅的呷着香茗，我和君先生的步子顿时停了下来，不忍打扰那人的清净。亦或者，我不想君先生看到他，这样子，君先生的眼中又不会有我的存在了。
　　“师兄，小徒弟在那里站久了，脚不酸么？”那人放下了手中的瓷杯，赫然转首，噙着浅淡的笑容，招呼着我们坐下了，见我手上的纸鸢，兀然感叹，“真是好久没有放纸鸢了，小徒弟，我同你一起放可好？”
　　见瑞棠师傅眼中的渴望，不忍拒绝，便同意了。
　　他握着我的手，带着我在梅林中奔跑，转眼纸鸢已经飞在了半空中，瑞棠师傅教我放着线，如何让纸鸢飞得更高，不一会儿纸鸢已经悬挂在了高高的天空之中。若不是有绳线束缚着，恐怕纸鸢早已被风吹走了。
　　“想当初便是玉檀师兄带着我们这一帮师弟跑到这里来放纸鸢的，如今他已远走，其他师弟也走的走，散的散，这纸鸢也早已没了踪影。”瑞棠师傅不无感慨，回忆着往事。
　　“小徒弟，也许哪一天我也要走了，只是你的课业不可以放下知道么？”
　　拿着线梆子的手颤了一下，忙回头，看着瑞棠师傅的坚定的眼神，带着恐慌，“瑞棠师傅你要走了？你要去哪里？”
　　瑞棠师傅迷茫的看着盛开的梅花，“也许回家乡，也许是去找你玉檀师傅。谁知到呢？”
　　我紧紧地抱住了他，心中满是不舍，“瑞棠师傅，你不要走，你不要同玉檀师傅一样离开好不好？”
　　他松开了我的手，指着天上的那个纸鸢，“小丫头，我一直就像这个纸鸢一样在梨园是因为有一根线一直牵制着我，如今这根线断了，离开了，我也没有待下去的意义了。你还小，还不懂得，等你长大了，遇到了生命中那个重要的人就明白了。”
　　我抓紧了他的衣袖，紧紧地就怕一松手瑞棠师傅就会离开，仰着头颅，“那根线是玉檀师傅对不对？”
　　他轻笑，“也许吧。”
　　他给我的是模棱两可的答案，可是我知道他告诉我的是肯定的答案。
　　他将我带到了一颗粗壮的梅花树下，用双手挖出了埋在梅花树下的一个铁盒，“这是我在很久之前和玉檀师兄埋在梅花树下的东西，里面是我们两个的秘密，离开前，我总是要带走它的。”
　　我制止不住的大喊，“那君先生怎么办？”
　　瑞棠师傅忍不住呵呵直笑，捏着我的鼻子，“君师兄，小丫头你误会了吧，君师兄他喜欢的是女子，如果不是我，我想君师兄也不会离开园子的，我还是亏欠了他。”
　　我不懂，“为什么？”
　　瑞棠师傅环顾了四周，拉过了我轻声道，“我告诉你个秘密哦，其实啊，君师兄他有过一个恋人，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就在他们私奔的那天，那个千金小姐失约了没有来，等到君师兄回到园子的时候，那个小姐已经急匆匆的嫁作他人妇了。其实是我不小心的失了口，让那个小姐的爹知晓了这件事，所以玉檀师兄生我的气，可是他没有告诉君师兄，我内疚，可是我不敢告诉君师兄，怕他责备我。可是，他还是离开了。”
　　瑞棠师傅那深深的自责令人不安，我轻声的叫了几声，“瑞棠师傅，瑞棠师傅。”
　　他回过神后，将铁盒用衣裳擦干净了，很宝贝的捧在了他的怀中，从中打开，是三张纸条，两张已经泛黄了，还有一张在边角处刚开始泛黄，是新放入进去的。
　　瑞棠师傅将那三张纸条放入了衣襟之中，将铁盒重新埋回了梅花树下，“就让这个铁盒长久的埋在这里吧，它已经不重要了。”
　　我没有看到纸上的内容，不过看瑞棠师傅的表情，他该是知道里面写了什么东西的。
　　等回到君先生身边的时候，君先生支着脸颊似乎睡着了，瑞棠师傅在君先生的身边轻喃了一句，“对不起。”
　　君先生忍不妨的睁开了眼，拍了拍衣裳上的皱褶，“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玉檀师兄都告诉我了，在我离开前。瑞棠，我没有怪你。”他的手指摩挲着冷却了的茶杯，恍然又抬头，释然道，“只能说我和她没有缘分吧，瑞棠你要走了，临走前陪我一同赏灯可好？”
　　瑞棠师傅激动的点着头，眼中闪着泪花。
　　君先生看着天色，对着我说，“清丫头，我们也该去和他们会合了。”
　　等我们走到了采宁他们原先的地方，纸鸢静静的躺在了石桌上，采宁和符落轩正安静的坐在石凳上，两人之间离了一定的距离。
　　采宁的眼圈有些红红的，一看就是哭过的，符落轩神色如常，他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我也只有在回府后才能问采宁，不过采宁情绪低落，可见一定是出了问题的。
　　对于瑞棠师傅的出现，符落轩只是对着他轻点了头，两人似乎是认识的。
　　我们乘上了马车，再回首梅林，梅花洋洋洒洒的飘落到地上，落在了早已化成了几滩水的雪水中，那猩红的梅花瓣浮起在水面上，透过水那花瓣变得更加清雅却不带妖娆。由于心中诸多的事情烦扰着自己，早已忘记了那签文的事情。
　　也早已将大师的话抛在了脑后。后来所想，大师竟是第一个将我的人生所预示在了我的面前，而我只是没有注意。
　　马车奔向了灯会，天空中夕阳西下，晚霞挂在了天际，道路的两旁是未融化的积雪，留有一个个的黑色的脚印。
　　五个人的马车有些拥挤，我坐在君先生和瑞棠师傅的中间，采宁在片刻后寻了个借口去了马车外和车夫一同赶车。
　　我若有所思的看着符落轩，想要从他的表情之上看出些什么，奈何他的表情一成不变，什么破绽也没有，对采宁的态度也一如既往，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可是看采宁那神情，难道符落轩拒绝了采宁，这样的话，采宁的反常也得到了解释。
　　采宁的情路也是很坎坷，只希望她能早早的放下符落轩，这样才会好过一些。
　　在马车经过某个胭脂店的时候，瑞棠师傅在我的耳边轻声留下了一句话，却让我的心房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澜。
　　“丫头，只要再坚持下去，早晚有一天会成功的，君师兄会看到你的成长的。”
　　愕然回首，瑞棠师傅冲着我眨眨眼，我们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