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泪》苏小钗

1、壹、托孤

　　壹、托孤
　　我十七岁了.我叫笳音.
　　\"笳音\"这个名字是我七岁时第一次到乐坊学习时,教习先生给我取的.在乐坊中学习的女子并不一定是歌妓,至少,我不是.
　　婆婆是乐坊的主人,人们都称她为广嬷嬷.婆婆给了我最好的教育,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
　　无疑我是聪明的,所以我知道,我最大的优势,在于我的美丽.从别人看我的眼神中,我懂得了身为女人最大的虚荣.我的美丽,用婆婆的话说,叫作倾国倾城.
　　我在乐坊生活了十年.乐坊虽小,众歌妓间的勾心斗角争奇斗艳却也见得多了.十七岁的我,早已明白了\"树大招风\"的道理,所以,我才更懂得保护自己.十年,我已看够了人老珠黄、铅华洗尽的心酸,醉生梦死的繁华背后,冷暖自知.
　　婆婆是我唯一的亲人.可是我唯一的亲人,也将离我而去!
　　一个月前我随婆婆赶集,路上却碰到一群歹徒,婆婆为了救我,背上挨了一刀.面对狰狞着向我走来的歹徒,第一次发现,原来死亡,竟离我那么近!
　　可是我毕竟没有死,有人救了我.
　　\"姑娘,你没事吧?\"
　　我抱着婆婆,泪如雨下.抬头,看见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年,剑眉星目,唇红齿白,脸上是掩不住的关切.而他的身后,站着一个中年男子,气宇轩昂,眼神深邃,唇线刚毅.
　　我对上他的视线,目不转睛.许久,他别过脸去,反手还剑入鞘.
　　\"请救救我婆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浮动在空气中.
　　少年转身看着中年男子,说：\"爹,带她们回庄吧.\"
　　原来,他们是父子!我叹息,却不知为何而叹.
　　临上马车时,他终于开口,嗓音低沉悦耳：\"在下落剑山庄庄主洛君,这是犬子洛宸.姑娘家在何处?我们送你回家可好?\"
　　我仰头看他,然后说：
　　\"我叫笳音.我没有家.\"
　　是的,我没有家.乐坊后院的那几间空屋子不是我的家.婆婆才是我的家,婆婆在哪儿,我的家就在哪儿.
　　\"爹——\"洛宸看看他,又看看我,欲言又止.
　　他拍拍洛宸的肩,说：\"上车吧,带她们回庄.\"
　　我扶着婆婆坐进了马车.在马车帘布落下的一刹那,我听见了他的叹息.

　　大夫是最好的大夫,药是最好的药.可是婆婆却如一盏即将燃尽的油灯,一点点走向最后的衰亡.我跪在婆婆床头,泪流满面.
　　婆婆用干枯的手抚摸我的头,慈祥依旧：\"傻孩子,不要哭,哭花了脸,就不好看了.乖,把脸擦擦,帮婆婆把庄主请来,好么?\"
　　我从不违背婆婆的意愿,所以我擦干泪,起身,去请洛君.
　　向洛君住的院落走去,却隐隐听到一阵琴声,如高山流水,如环佩叮咚.刚健中有着微微的柔软,豪迈中含着淡淡的哀婉,琴声时而高涨如铁汉放歌,时而悠悠如女子哭泣.我疑心这是洛宸所弹,然而很快便发现并非洛宸所为.我弹了十年的琴,琴声仿佛是我另一种说话方式,我怎么会听不懂琴声的心声?我是听过洛宸弹琴的,他的琴声激扬着年少轻狂的豪放不羁和踌躇满志.而这琴声,却含着饱经风霜,世事变化的无奈,和哀而不伤,开旷心胸的豁达.没有一定人生阅历的人,是弹不出这样的琴声的.
　　可是这样的琴声,却让我泪流满面.我沉浸在琴声中,完全忘了身在何处.
　　锵!弦断了!
　　我怔怔地站着,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走到了洛君的房门口.只听得屋内一声叹息,然后是洛君的声音：
　　\"广姑娘,找在下可是有事?\"
　　我诧异他竟能猜出是我,但也不敢多想,只道：\"洛庄主,婆婆想请您过去一趟,可以吗?\"
　　屋内半天没有动静,失望地垂下头去,门却开了.
　　\"走吧.\"率先离去.
　　我一怔,然后急步跟上.
　　回到婆婆的房间,看见丫鬟们忙进忙出,才知道婆婆方才又吐了血.我惊慌地跪到婆婆身边,握住她的手,却不知如何是好.婆婆虚弱地朝我笑,想让我安心,然而我心里的恐惧却越来越深.
　　\"广嬷嬷,你要安心养病,我已派人去京城请最好的大夫,你会康复的.\"洛君站在床边,这么说着.
　　\"多谢洛庄主,可是不用了.我知道自己是不行了,这些日子承蒙您的照顾,老身已经感激不尽了,又怎敢再劳烦洛庄主.\"
　　\"广嬷嬷快别这么说,举手之劳而已.你一定会痊愈的,请宽心养病.\"
　　婆婆摇头,说到：\"老身死不足惜,只是可怜了这个小丫头.从小就跟着我受苦,现在我撒手西去,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老身求洛庄主收留下音儿,为奴为婢都可以,只求给她一个容身之地,不被外人欺侮.洛庄主,可以吗?可以吗?\"
　　婆婆挣开我的手,死死抓住洛君的衣角.许久许久,洛君点头了.
　　\"好,我答应.我会让广姑娘留在山庄内,照顾她,不被人欺侮.\"
　　这是承诺.而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谢谢……谢谢……这样……死也瞑目了……\"松下最后一口气,婆婆含笑,溘然长逝.
　　\"婆婆——\"
　　我悲痛欲绝!一股沉郁之气将我的心神掩蔽,我的眼前一片黑暗,身子软软倒下.
　　在完全陷如昏迷前,我感觉到有一双有力的臂腕将我紧紧抱住,还有一声惊恐的叫唤：
　　\"笳音!\"
　　我想哭,又想笑.这是我们认识一个多月来,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我终于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