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泪》苏小钗

2、贰、情错

　　我拜托了洛宸将乐坊卖掉。这几个月来，洛宸帮了我很多忙。我很感激他。对于生活了十年的乐坊，我不是没有留恋。可是婆婆已经不在了，没有婆婆的乐坊，留着又有什么意思？
　　洛君遵守了对婆婆的承诺，让我住在了落剑山庄。而且我并没有为奴为婢，而是被当成贵宾一样招待着。
　　我很感激，可是我并不喜欢这样的安排。
　　我一个人住在一个独立的院落，庄内的丫环每天会为我送来三餐。日生月落，我越发地沉默。
　　是的，我很寂寞。我只是每天坐在湖心亭中弹琴。用这种方法，纪念离我而去的婆婆，排遣铺天盖地的寂寞。
　　琴声越来越空洞，越来越无奈，我轻叹一口气，终于停下舞动的十指，转身，面向那个执着的少年。
　　“少庄主，天晚了，您该离开了。”
　　是洛宸。那样年少轻狂又固执深情的洛宸。
　　然而他却不答，只定定地看着我，说：“笳音，嫁给我可好？”
　　“不好！”我想也不想，便一口回绝。
　　一丝受伤从他的眼神中一闪而过。然而他并未气馁，挡住我欲离去的身影，执着地问：“为何？”
　　悄悄从唇瓣溢出一丝苦笑，我凝视他。这么久的日子以来，他总是静静地听我弹琴，为我忙碌奔波。他的心意，他的用情，我全部都看在眼里。说不感动是骗人的，可是，感动，那又怎样呢？我只是一个孤女，蜉蝣一般的孤苦伶仃，朝生暮死。我与他，是有着云与泥的差别的。
　　更何况……更何况……
　　我叹息，退开两步：“少庄主，你值得更好的。”
　　“你已是最好的！还有,不要叫我‘少庄主”，叫我洛宸，宸！”年轻的脸上益发的焦躁与深情，失控地握紧了我的手。
　　然而他手心的温度却灼伤了我！他还年轻，而我却日益老去.
　　我挣脱他的手，不动声色：“少庄主说笑了，妾身担不起‘最好’这两字，况且少庄主就是少庄主，妾身不敢逾矩。”
　　“为什么……？为什么？”洛宸沮丧地垂下头去，落寞地喃喃自语，如困兽般挣扎。
　　我有一丝不忍，却无力去改变，转过头不去看他，淡淡地说：“少庄主，请回吧。”
　　径自而去。
　　拒绝并没有改变他的态度。我依旧每日在湖心亭弹琴，他依旧每日守侯在我的身边。从不打扰我，却那么肆意地看着我。面对他的深情，我无法说出更绝情的话去伤害他。即使，伤害已经造成。
　　我知道下人间已经有许多闲言闲语，我只是故作不知，不闻不问。我孑然一身，毫不在乎！我不去理会别人的眼光，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固执地寂寞着。

　　自从婆婆去世之后，我就没有笑过了。只是有一天那个美丽的小女孩怯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叫我“姐姐”的时候，我忍不住笑了，是发自内心的微笑。因为我发现，这个小女孩的眼神，有着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成熟。这与当年的我，是何其的相似！
　　她叫洛曳，今年九岁，是落剑山庄的大小姐，洛君的女儿，洛宸的妹妹。
　　洛曳像个小大人一样，对我说：“姐姐，你琴弹得真好，人也长得好漂亮，我哥哥很喜欢你。”
　　我笑了。走到她面前，蹲下，仰头看她。
　　“那么，你可喜欢我？”
　　她迟疑了一下，然后看着我，认真地说：“如果你不让哥哥那么难过，我就喜欢你。”
　　我笑了，摇头：“你该做的是如何让他快乐，而不是如何让他不难过。而他的快乐或难过，都不是我的责任。我这样说，你可明白？”
　　洛曳似懂非懂地点头，然后看了看我，转身跑掉。
　　我看着她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微微笑。
　　我喜欢这个女孩.
　　转眼暮春。离婆婆去世，已过了三个月。即使我无意去打听什么，但有些事我却还是知道了。
　　落剑山庄没有女主人，听说是在生洛曳时难产去世的，听说洛君很爱他的妻子。他在他妻子去世之后发誓决不续弦；听说洛曳是由洛宸一手带大的，只因为洛曳长的太像她娘了。听说洛君将精力全部投入到家业中，让落剑山庄成为武林第一庄……
　　我静静地听着，冷眼旁观，事不关己。
　　我病了，风寒而已。可是洛宸很紧张，请大夫，熬中药，忙得满头大汗，我斜倚在床塌，洛曳陪我说话，帮我端药，突然，说不出的寂寞。
　　我喝过药，送走了那兄妹俩，却怎么也睡不着。睡不着的时候，也就只能弹琴了。
　　我习惯在湖心亭弹琴。十指在琴弦上飞快地舞动、跳跃。我如同着了魔一般地弹奏着，将我说不出口的感情，用琴声宣泄！无奈、伤感、怜惜、寂寞、幽怨、委屈、相思……
　　相思？相思！
　　琴声骤停！
　　一声叹息冲入我的耳膜，一个颀长的身影从黑暗处走出：“唉！都已经病了，为何还不肯好好照顾自己？”
　　是洛君！
　　我呆住。看着他慢慢走近，我却没有办法做出任何反应。睁大眼睛看着他，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也不多穿一件衣服？夜深露重，你的病是不想好了么？”意外的，他的声音竟带着薄愠。我这时才发现自己竟只着单衣，此刻早已冻得手脚冰凉。才想着，一件衣服便已披上了肩，原来竟是洛君解下了自己的长袍。
　　我抓紧身上的衣服，呐呐不能成言。衣服上有他的味道，和梦里的，一模一样！
　　我突然泪流满面！
　　我泪眼盈盈，抬头看他：“这是我三个月来第一次见到你，而你却不是，对不对？”
　　洛君静静看着我，缓缓点头：“对。”
　　“你每晚丑时会来这里，寅时离开，对不对？”
　　“对。”
　　“如果我不是病了，如果我不是半夜出来弹琴，你还是会悄悄地来，悄悄地走，对不对？”
　　洛君沉默，很久，叹息：“对。可是，你怎会知道：”
　　我垂下眼睑，泪落泥中，似是喃喃自语：“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只是你不知道，我从来都浅眠，你一来我就知道，所以我睡觉从不锁门，是因为我不想……将你关在门外！”
　　说到最后，我几乎泣不成声。我不能接受洛宸的爱，不是因为他不够好，而是因为——我爱上了他的父亲！
　　“唉！笳音呐！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我正思索他这句话的意思，冷不防却被他紧紧搂在怀中。这个让我眷恋了这么久的怀抱啊！终于，要属于我了吗?
　　我深深叹息，泪如雨下！
　　“洛君、洛君、洛君、君……让我爱你好么？不要推开我好么？……因为我是这么的这么的辛苦地爱着你啊！……”
　　“笳音啊——”
　　我闭上眼睛，感觉他那两片薄而温暖的嘴唇划过我的脸颊，温柔细致地吻去我的眼泪，最后，唇齿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