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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盂兰 ...

  •   盂兰盆节曾经是一个很有教育意义的节日。

      佛陀十大弟子之一目连在得道之后,发现早逝的母亲,因为作恶变成了饿鬼,心中十分忧痛,他将饭菜拿给母亲食用,可一靠近她嘴边,顿时化作飞灰,目连为救母离苦痛,准备盥洗用品,于每年七月中以百味五果,置于盆中,供养十方僧人,以功换业,其母终得解脱。

      盂兰盆节与中元鬼节交叠,逐渐就变了味道。除了做盂兰盆报答父母恩情之外,还有烧法船、放河灯和点莲花灯的传统。

      盂兰盆节的原意渐渐消淡,倒成了花灯招摇的欢宴了。

      阮青遥本是拉着秦敛吴曦他们一道出来赏灯的,结果走着走着,一行人就被人流冲散了,失却了他们踪迹。阮青遥见周遭人头涌动,就是不见一张熟悉的脸孔,不由心焦如焚,摇头苦笑。

      火树银花闪烁,冲的一张张脸明明暗暗,抽象成青青白白的纸图,一盏盏莲花灯摇曳在屋檐下,烛光摇荡,越发让周边的景象不清楚了。

      阮青遥知是寻不着了,也放弃了慢慢摸索过去的打算,一个人随波逐流,顺着人潮流动的方向,慢慢移动,可就在刚没了寻人的心思之时,耳朵却是微微一动,在嘈杂人声中捕捉到一丝断续飘零的笛声。

      笛声在杂声中显得极其微弱,但在阮青遥耳中,却是极清晰分明,清冷的曲音和冽冽月光相融,凝结成草叶尖的寒霜,叮的一下飘坠在尘泥中。

      她倏忽拧身往反方向走去,拨开层层的人群,奋力朝那笛声飞来的方向走去,果不其然,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果然是师兄!她开颜一笑,错开周边的人,动作轻灵的往师兄那边赶去。

      她越走越偏远,直到人影寥落,灯色稀疏,才站定在师兄所在的浮桥下,扬头往上边瞧。

      陆西苓横着笛子,手指轻轻按在笛身,垂眸立在无人的浮桥上,如玉树轩轩朗朗。笛声明澈,却是一首《古歌》:

      秋风萧萧愁杀人。出亦愁,入亦愁。座中何人,谁不怀忧?令我白头!

      胡地多飚风,树木何修修!离家日趋远,衣带日趋缓。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这样的歌声,未免太苍凉了。

      笛声骤止,阮青遥若有所失地扬眸,陆西苓正从容缓步往浮桥下走:“遥遥,怎么过来了?”

      他的笑容清淡如月色,仍然是惯常的温润如水,却也让阮青遥觉得恍惚不可接近。

      “师兄……”她欲言又止,抬手抵在了额前,好久才道,“师兄你……究竟想不想换回身体?”

      她心下的惶惑早就在暗中藏匿了好久,终于忍不住破土而出。

      秦敛在发现自己换了身体的时候,都知道赶紧往横岫山庄赶,为什么师兄却是一点动静没有?师兄的不开心,究竟是因为换了身体不开心,还是因为要把换了的身体再换回来而不开心?

      阮青遥掐了掐手心,慢慢抬脚上前两步,将陆西苓挡在浮桥中间,一咬牙投眸望他:“师兄……师父他走之前,究竟跟你说了什么?”

      “并不曾说什么啊。遥遥,你想太多了。”陆西苓温和浅笑,摸了摸她的头,眸间月光倒映,清亮而又疏冷,将阮青遥远远阻隔在外。

      “师兄!”阮青遥皱眉,看出了他的遮掩。她的脸色变了又变,还是没能说出什么有威慑力的狠话,只甩了甩手,把陆西苓又拉到了桥上。

      桥下波澜起迭,是被无数河灯串起的波光闪闪的花带,阮青遥将手摁在桥身上,平缓了下气息,才拉着陆西苓往下看:“师兄,你看到下边的河灯了么?”

      陆西苓和她搁着一个问题未答,姿态一如往常,探身往下边望去,微微一笑:“遥遥是想放河灯了么?我记得你以前一向不信这些的。”

      “我已经放过了。”阮青遥好似忘了先前芥蒂,亦是弯眸一笑,“师兄,我不仅放了我的,也放了你的。”

      陆西苓眉梢轻轻一动,一霎间又平复了,侧头含笑望她。他的容颜净透,水月辉映间涤荡他眉眼纯然秀出:“是么?遥遥放得是什么样子的?”

      他的样子极诚挚,似乎极感兴趣的模样,阮青遥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一时间话在口中千回百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师兄究竟是怎么想的?

      在听到那一支曲之后,她比任何一刻都想要知道这个问题。

      “我……”她很想单刀直入如此问他,却究竟将话吞了回去,若无其事答他的问题,“还能有什么样?不就是荷花样的么?”

      陆西苓低头往下探看,阮青遥看不清他脸色,只听他道:“怎么会……样子自然是多得很,遥遥怕是没仔细看吧。”

      他的话中带着几分打趣,阮青遥听得也是莞尔:“是啊……这些细致功夫,我一向是做不来的。”

      “可是,这盏河灯,我却不得不亲手去放。”

      陆西苓默然不语。

      “上一世的事,这么一放,可就算了结了,师兄,你的事情,可曾了了吗?”

      她意有所指,手轻轻叩在桥身上,假作无意看着桥下,夜已渐深,湖面愈加璀璨生光,浮在水上的河灯也愈发多了起来,承载的是悲是欢?怕也只有个人知道了。

      “遥遥。”耳边的轻唤彷如惊雷凭空炸起,阮青遥心紧紧揪住,等他回答。

      陆西苓的声音平和如故,轻描淡写,隐约含笑:“师父当日在石洞内的话,却是少了一句。他说十方门一夜灭门,从此在江湖销声匿迹……可却不曾说,还有一个躲过一劫的。”

      阮青遥心中一跳,一咬唇脑中空空落落,只听得陆西苓平淡的声音远远近近重叠不清:“……就是我啊。”

      怎么会是这样!

      电光火石间阮青遥终于了悟,为什么师父会这么不喜师兄,为什么师兄单独被师父留了下来,为什么师兄……宁肯留在横岫山庄也不肯回南云。

      “那那位滕前辈……”阮青遥一眨眼却觉得谜团越生越多,迫不及待问那位滕昀的下落。

      陆西苓倚身在桥上,敛眸不知望向哪里,话音寥落:“那位滕前辈……她本是去报恩的。”

      报什么恩?

      不等她问出口,陆西苓已早一步做了解答:“早先聂荣救过她一命,她记在心里,就投到了十方门下,后来聂荣选了她与聂池成婚,她也没有一丝一毫不甘愿,这就是师父当初要带她走,她却不肯离开的缘故。”

      “后来聂荣的子侄要夜袭十方门,这位滕前辈早些得到了风声,就早早做起了准备,在当晚将我抱了出来,离开了十方门,当时我不过三岁,本就没什么记忆,就把早前的事淡忘了,直到师父提起,我才重新记起……原来当日滕前辈为了救我,竟是硬生生挨了别人一掌。”

      “她当时还怀着师父的孩子,受了这一掌,筋脉损伤,却是再无救治之法,她将我交给师父抚养,便远走天涯,再不曾与师父通过音讯,师父便以为她还活着……”

      陆西苓的话戛然而止,却是不再说了。

      他不说,话外的意思,阮青遥却是清清楚楚,这位滕前辈怕是知道自己命不久长,这才避开师父,一个人到了他乡,只是不知道她既然怀了少室高阳,为什么不把孩子送到南云,反而让少室高阳入了皆杀陵?

      她心中不解,喃喃道:“我不懂。”

      她话不说破,陆西苓依旧明白了,黯然为她做了解答:“滕前辈她……是怕师父知道了真相后,埋怨于我。”

      阮青遥指尖一颤,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答案,她实在想不出这位前辈,竟会做出这么个选择。

      这样的报恩,未免太惨烈了些。

      她说不出话来,心中波涛涌动,好久才道:“那师兄你……还想换回身子么?”

      她没有勇气问出那句“你还想回南云吗?”只能迂回婉转旁敲侧击。

      “……我也不知道。”陆西苓苦笑,落在阮青遥眼中,只觉触目惊心。

      师兄不肯回去了么?师兄要留在横岫山庄了么?师兄……再不是她的师兄了么?

      陆西苓话中微带感伤,隽秀容颜上也染着几分悲怆:“先前我一直以为师父他只是对我寄予厚望,这才对我更严厉些,我从来没想过,原来我竟是……害得他骨肉分离的凶手。”

      “遥遥……你说我还能回去吗?”

      陆西苓目中尽是苍凉,阮青遥不觉退后一步。她想说师兄那不是你的缘故你何必放在心上,她想说师父他并不是那个意思师兄一定是你想岔了,她想说原来的事不都过去了吗师兄你也不用挂怀于心,可她最后一句也说不出来,眼眶一热,只剩下了一句:“……师兄,你……你可还记得谢长廷祖师的折铁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盂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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