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第 22 章 ...
-
西门彰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他只记得自己在酒吧的时候一杯又一杯地不停猛灌,对同伴善意的劝告置若罔闻。什么风度涵养得失进退,都他妈的抛到九霄云外。冰冷而又灼热的液体一路顺喉管滑下,五脏六腑都像着了火一般,滚烫无比。到后来周遭景象变得越来越模糊,最后只剩下无数不停闪烁的彩色光带在眼前来回游弋。隐约记得来来回回有很多人跟自己说话,但那时候他已经什么都不想听,也听不见了。他甚至觉得,这么稀里糊涂地也挺好,至少用不着活得那么累。
当初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离婚,除了要应付双方家长质问训斥,还得操心与李氏企业的各项合作计划。此次联姻破裂带来的影响,比他事先估计的还要深远。端凝倒没怎么为难他,岳父大人却说什么也不答应,一通电话把他叫过去,当面破口大骂。西门彰也不反驳,更不示弱,就那么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上,看老头子张牙舞爪。
李澄那老狐狸的算盘比谁都精,他当然明白这个女婿没那么好对付,一番做作也不过是虚张声势。在商言商,彼此都是同行,大家心里有数。李老头这么咋呼,目的不外是想从女儿的离婚事件里头捞些好处。原本李家也有些分量,规模虽然算不上顶级,到底是经营多年的大企业。如今李氏连年亏损,但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影响力却不是一般的小公司能比的。
家里人一向把感情和利益分得很清楚,大家都明白政治联姻本身就是为了构建关系网、拓展家族势力。要离婚可以,前提是能找到一个更强大的联姻对象。而现在西门彰却刻意绕开家里、自作主张,一刀切断了与李氏最重要的关联。本来同他们相关企业的合作就谈不上愉快,如今又出了这个变故。如果李家从此转向西门家的竞争对手,那可实在让人头疼。人人如临大敌,连西门总裁都临时中断旅程,飞回来主持大局。
你的脑子是不是烧糊了?刚知道堂弟要离婚的时候,西门彬张口就是这么一句。他对事情的起因经过多少了解一些,但始终不敢相信堂弟会为了八字没一撇的婚外情提出离婚——对象还是个男人!他不明白堂弟为什么对上官文止这么着迷,或者说他根本就理解不了,有人会被同一性别的生物所吸引。再帅再美,那也是个男人啊?!不过既然堂弟喜欢,那就由他去。这类事情只要小心谨慎些,无伤大雅。堂弟也不是只知道吃喝嫖赌的败家子,他这个做大哥的用不着多嘴。
可就算西门总裁对这些东西看得再开,他堂弟盯上的那位毕竟是上官家的。至少有一件事情他很清楚:上官家跟李家不同,与西门家可谓旗鼓相当。当年两家还有默契,彼此各退了一步,老死不相往来。而同样的事情如果再来一次,可就没这么容易收场了。到时候西门彰还能顶着二世祖的头衔胡混,他这个长子可别想有一天清闲。西门彬越想越不忿,于是把成堆的工作都扔给了罪魁祸首,让他从早上六点忙到后半夜。
其实西门彰也怀疑自己头脑不正常,没准儿比景惠还疯得厉害,不然怎么会对昔日情人这么执着?他从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不求回报的感情,连生身父母都难免对子女抱着各种各样的期望,更别说其他不相干的人了。可现在文止对他如此冷酷无情,他却没法放开。
经过这些日子的努力,他们之间的关系逐渐变得融洽,甚至像老朋友一样轻松谈笑。同文止在一起的时候,情绪起伏总是异常激烈,就像初恋的毛头小子一样神经质。已经这把年纪了,却只要一个眼神,就能在心底掀起惊涛骇浪。他不得不无数次强行抑制兽性的冲动,不然可能当场就扑上去,将对方用力压倒。
可这所有的一切原来不过是假象。现实是如此的冰冷与残酷,让人从心底感到深沉的绝望。比这更可恨的是,文止明明比谁都清楚自己所作的一切究竟是为了谁、为了什么,却表现得毫不在意。西门彰恨得牙痒痒的,却偏偏发作不得。
人就是这么奇怪,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要。尤其像现在这样——相隔咫尺却仿佛远在天边,任凭他如何伸手,却连文止的衣角也碰不着。明知希望渺茫,可他就这么越陷越深,甚至觉得什么事业、家庭,统统抛弃也无所谓。
前几天回到父母家,又被父亲劈头盖脸地一顿训斥。母亲多年前就搬到南方水乡独居,这次也特地飞回来调停。她倒是站在儿子这一边,说大丈夫何患无妻!男人离婚也不是什么大事,正好趁这个机会多结识一下其他名门淑女。端凝是很漂亮,可漂亮又不能当饭吃,这么多年也没给家里添个一男半女的,多半身体有什么问题……西门景陌被妻子连珠炮般的轰炸搞得晕头转向,到最后只跟儿子说:你自己看着办,我也管不了你了。
家族内部所有矛头都指向自己,外头各种流言飞语更是令人不胜其烦——西门彰一向是话题人物,可这回却实在是热过了头。但所有这一切他都不在乎,也没有任何人可以改变他的决定。端凝在协议书上落笔的一刹那,仿佛整个世界都豁然开朗。那时他以为自己总算可以重新开始,甚至忍不住幻想未来美好而甜蜜的生活:他会努力让文止接受自己,他们会……
他决心排除一切阻碍,只要能换回文止的爱情。本以为对方至少会有所触动,可没想到上官对此根本不感兴趣,好像无论西门彰做什么都与他无关。甚至到最后硬逼他表态,也只是微皱起眉头,轻描淡写地反问了一句:我应该说什么?他的表情有些不耐烦,冷淡中带着露骨的嫌恶。无情而锐利的视线令西门彰感到一阵刺痛,好像一桶冰水当头淋下,几乎把他活活冻死。
我受够了。当时西门脑子里闪过这句话,差一点儿就要脱口而出。可他到底不敢跟上官撕破脸皮,只有打落牙齿和血吞。酒可是个好东西,高兴的烦恼的悲伤的痛苦的,都能让你忘个一干二净。他也知道宿醉的滋味多难受,但与其干坐在那里受气,还不如干脆灌醉了省事。
第二天醒来时头痛欲裂,浑身酸软。步履蹒跚地走到浴室里,对着镜子,看着自己青白的脸色,西门公子首次意识到他已经变得多么可悲,多么无聊。乱七八糟的头发,充满血丝的眼睛,再加上刚刚冒出来的胡茬——以前还从没这么邋遢过。但现在他已经没有心情去关心这些表面文章,只是愣愣地盯着对面。
无奈,绝望,混合着委屈与自暴自弃。镜中人的表情直白得有些可笑,过往成熟而内敛的态度半点也不剩。所有复杂的思绪都大张旗鼓地写在脸上,简直就像赤身露体地站在闹市中央大喊大叫。难道昨天在上官面前,他就是这副德性?
咬紧了牙关,手脚冰凉。真他妈的可耻,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这么丢脸过!用力别开脸,大步向浴缸走去——就算精神萎靡不振,至少要把外表收拾干净,到时候生龙活虎,又是一条好汉。拧开开关,热水自莲蓬头洒下。水流带着淡淡白雾淋在身上,温暖而舒适。懒洋洋地伸直双腿坐在浴缸里,身体逐渐被不断升腾的水汽包围。所有不愉快的记忆都陷入一片灰蒙蒙的虚空,如雾里看花般缥缈迷茫。
上午有个例行会议,但他现在实在没有精力去应付公司里的那些杂七杂八。他的心情非常恶劣,随时都有可能迁怒于毫不相干的人。而一个好上司不该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里。与其连累下属整天战战兢兢,还不如主动休息一天,有什么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大哥那边他也不管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按摩浴缸里水花翻滚,从四壁喷水口冲出的急流不断打在身上,带来阵阵酥麻,让人从□□到精神彻底放松。而放松之余,就开始反思单身生活是否如预想般令人激动。一切跟往常并无不同,至少从表面看上去确实如此。家里少了女主人——没什么感觉;房间重新布置了一下——不过是例行公事。什么都没变,那他离婚到底是为了什么?除了从天而降的一大堆麻烦,半点好处也没得着。
西门彰越想越消沉,连他自己都觉得无聊至极。对啊,他离婚,跟文止有什么关系?难道要人家对自己感激涕零不成。从头到尾都是他一厢情愿,根本没有立场与资格去抱怨什么。上官从来没要求过什么,他也根本不可能提这些。如果上官对他说:你离婚吧!自己听了不知道得乐成什么样。现在是他在追求上官,是否能得到回应,决定权在对方。这些他都明白,可即便如此,感情上却实在难以接受。
他所付出的一切,只换回几句不咸不淡的客套。那感觉就好像是用力吹起一个色彩鲜艳的大气球,刚想拿在手里把玩,却突然“砰”地一声爆炸——劳心劳力忙活半天,到头来除了几片碎屑,什么也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