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开始到现在》龙千岁

27、第 27 章

　　大年三十，到处张灯结彩，各家都贴好了春联，整条巷子一下变得热闹喜庆。墙上多是富贵绵长、刘海戏金蟾等等的杨柳青年画，跟厨房里的灶王爷遥相呼应。没到子时就开始放鞭炮，劈里啪啦震耳欲聋。大人们忙着准备年夜饭，孩子们都换上新衣服，兜里揣着糖果相互追逐嬉闹。夜空中无数烟花竞相绽放，缤纷耀眼的图案几乎缀满整个天幕，照得人睁不开眼。下一秒这绚丽至极的繁华景象即化作无数星尘，纷纷扬扬坠落下来，没入黑暗。

　　西门景惠裹在厚厚的棉袄里，静静地站在院子中央。她仰起脸，睁大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看那些烟花，嘴微微张开，一脸的着迷。火光忽明忽暗地照在她脸上，原本略显呆滞的眼神也变得柔和而灵动。突然她脸上表情变了，像是见到了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眼神里充满了恐惧，脸颊的肌肉微微抖动。紧接着抬起双手捂住耳朵，开始尖叫。

　　“我错了！我错了……不要过来！”她一边哭泣，一边慢慢地蹲下身子，缩成了小小一团。“二哥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一旁的看护早已几步冲过来，抱紧她肩膀，高声叫人。

　　人们闻讯赶来，围在她身边。可一有人碰到她的身体，那女人就开始尖叫，拼命挣扎。她用力挥舞着手臂，连踢带打。这一幕雪地混战在爆竹声的衬托下显得有些滑稽，倒像某出戏剧中的场景。西门彰来得迟了，刚巧看到大家合力把景惠抬进房间。接着听见屋里面有人催着给她打针，又过了一会儿才终于平静下来。

　　景惠发起疯来可真让人受不了，还好有佣人跟看护负责照顾。现在她打过镇定剂，应该已经睡着了。听她刚才吵吵什么二哥，难道是父亲那个英年早逝的孪生兄弟？嘿，几十年的老皇历他也懒得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见其他人陆续离开，跟着回到主屋。再过半个小时钟声就要敲响，辞旧迎新。

　　“大夫怎么说？不是已经康复了么？”路过书房时听见有人说话，声音沉稳而极富威严。问话的是他大伯父，西门景行。从门缝里见到管家正站在旁边，一脸严肃。自打景惠回来，大伯就没怎么笑过。原本就冷漠刻板的表情，更平添几分阴郁。大年三十，一家人老少三代齐聚一堂。远在国外的亲戚也赶回来聚餐，一年中难得有几回的热闹日子。景惠身份尴尬，又选在这个时候发病，实在太杀风景。也难怪大伯生气……

　　西门彰从小就跟这个伯父生分，看着他心里害怕。老爹还说，总算有能治他的人了。哼，开什么玩笑，他用得着别人治？嘴角刚扯出一丝冷笑，脑子里突然晃过文止清冷的眼神，心头竟是一颤。拍了拍额头，快步走开。

　　守岁时谁也不提刚才的插曲，好像根本没这回事一样。叔伯兄弟聊天，妯娌姑嫂闲话。西门彰躲在一旁，看母亲一脸慈祥地哄着远房侄孙。西门家人口不少，要是算上来路不明的私生子就更多。不过像今天这种场合，能来的都是正经后代，连景惠姑姑都给排除在外了。丑时还没到，几个小孩儿已经睁不开眼，缩手缩脚窝在父母怀里。西门景行见了，叫大家都去休息，人们这才上楼。

　　一夜无话。第二天西门彰睁眼时天刚蒙蒙亮，四下里一片安静。论理小辈们早上都该给长辈磕头拜年，如今也没那么讲究了，只鞠个躬、说两句吉利话，红包就能到手。小夏那个多情种子，现在肯定正躲在床底下举着手机跟他女朋友情话绵绵。他跟周家小丫头之间的关系已经得到双方父母默许，等女孩子大学毕业了就结婚。联想起当年跟前妻举行的盛大婚礼，西门彰的心情变得有些复杂。

　　端凝要容貌有容貌，要家世有家世，简直就是男人的理想对象。她当初怎么会答应嫁给我？不是自夸，他西门彰的名声可从来没好过。就算政治联姻，也该找个差不离的吧？李大小姐当时肯定是脑子烧煳了。婚后两个人井水不犯河水，虽谈不上琴瑟和谐，倒也算是相敬如宾。要不是端凝不能生育，他也不至于想到分手。

　　往年总是带着老婆一起回来，今年却只剩他自己，孤家寡人的滋味可不怎么好受。不知道端凝那边怎么样？她父母可是出名的势利眼。不过自己给了她不少分手费，多少能堵堵前岳父的嘴。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自己也一堆麻烦事。

　　现在跟文止耗上了，估计以后还得继续纠缠下去。就这么折腾一辈子？西门彰想到这里，心里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所谓人生苦短，该及时行乐。这是他一贯的信条，而现在却开始动摇了。至少他自己清楚，跟文止之间决不仅仅是□□关系。他们不光接吻□□，平时也互相关心——当然他关心文止多一些。文止在乎他，这他知道。

　　轻轻叹了口气，闭上了眼。今天胡思乱想一阵，只觉得未来一片迷茫。他从没想过天长地久，海枯石烂。爱情这东西，保质期短得出奇。与其可怜巴巴地借酒浇愁，不如赶紧找个新欢放纵。西门彰一向行为放荡，感情上自然不会对谁太投入。到目前为止文止是唯一的例外，只有他才会让他这么着迷，越陷越深。

　　恋爱里，先爱上的永远是输家。当初文止对他冷冰冰地爱答不理，一开始还觉得有趣，到后来可就没那么潇洒了，每每让他郁闷地想捶墙。就算现在他也不敢造次，表面上嬉皮笑脸，内心战战兢兢。缩手缩脚的滋味当然不好受，但小不忍则乱大谋，不能冲动！未来总是美好的，他有的是时间慢慢耗。

　　看看座钟，刚过八点，该到用饭的时候了。临去餐厅前给文止去了个电话，拜年兼确认约会日程安排。文止的声音还是一样悦耳动听，让人心情愉快。三言两语，匆匆解决问题。挂上电话，感觉全身都放松下来，脸上也露出笑容。所有烦恼似乎都被这一通电话打散，人生再度充满阳光。

　　走进餐厅，见众人已各自落座，赶紧找位子坐好。待大伯举筷，这才开饭。席间一片沉默，连三岁的表侄都老老实实坐在妈妈怀里，大气不敢出一声。

　　吃过饭，穿戴整齐，出门拜年。这一片的人家都是几十年的邻居，老人们彼此相熟。年轻一辈大都喜欢城里热闹地方，只有逢年过节才回老宅团聚。西门彰也见到了几个幼时的朋友，寒暄一番。他们几个人先后成家，别人的儿子都会打酱油了，他却连老婆都没保住。言谈中旁人多羡慕他眼下单身汉的自在日子，对家中的母老虎抱怨连连。西门彰跟着嘻嘻哈哈一阵，心想我家里也有头老虎，却是公的。

　　点着根烟，漫无边际地闲逛。地上散满红艳艳的爆竹碎屑，空气中仍飘散着硫磺的味道。偶尔有顽童捡着未及爆炸的鞭炮，用香点着了往远处用力一扔，听个动静。这时旁边一个小孩儿叫了声：“叔叔您好，能把烟头借给我们么？”西门彰低头一看，俩小子正仰着脸盯着自己。身上都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绒线帽，一个不停吸溜大鼻涕，另一个直淌哈喇子。

　　西门彰冲他一乐：“行啊，给你，不用还了。”把香烟塞在鼻涕孩儿手里，又嘱咐一句：“玩儿的时候小心点。”两个小孩儿大声道谢，一溜烟跑没影了。西门彰暗中一吐舌头，心想要是将来自己儿子也这么邋遢，那可头疼。儿子……要是文止是女的就好了。

　　看着远处嬉闹的丫头小子们，突然感到无比的空虚与寂寞。双手环胸，背靠着墙壁，仰望蓝天。对面院子里种的几株泡桐长得老高，灰色的枝桠向四面伸展，花苞已经隐隐鼓了出来。这些树到了春天就成串成串地开满淡紫色的大花，看上去很是壮观。花落了才长叶子，一样铺天盖地。西门彰眯起眼睛看着那些树，又掏出根烟，点着。

　　他想文止，想见他。思念来得那么猛烈，几乎有些不真实。明明上午才通过电话，却恨不得现在就开车过去。并不是想做什么，只要见上一面，说句话就好……

　　西门彰重重地叹了口气，随手捻熄了香烟。又摇了摇头，轻轻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