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开始到现在》龙千岁

4、第 4 章

　　医院的生意很好，上官主任最近一直很忙。即使有病人上门，他也不见得同意接收——当然，如果出得起大把钞票又是另一回事了。不管是最近经常失眠的阔太，还是自闭长达十几年的棘手人物，对他来说都是平等的客户。当医生的，一般心里都瞧不起淋点露水就嚷嚷风寒的暴发户，他也一样。但他毕竟出身商界，凡是客户都大力欢迎，尤其是这类白白烧钱的珍贵客人。而如果遇到什么疑难杂症就更不会拒绝了，正好可以让院内的医师们大展长才，为医院大力创收的同时更能磨练医术。

　　有了钱，想做研究、攻克难关，都不是问题。他们私人医院本身资金充裕，又有集团做后盾，很容易就能争取到其他医疗机构合作某些项目。而通过这些合作，不但有机会发掘人才，还可以提升本医院在业内的知名度，何乐而不为？他当然明白撬人墙角的举动只会引起公愤，所以重点还是放在那些医学院毕业生身上。那些出类拔萃的精英都是他们未来网罗的对象，总是提前收集各方面的资料，待通过几次筛选后就发出邀请函。只要每五个人里有一个人愿意来他们医院工作，就算成功。

　　这天正好轮到他审查未来有意网罗的学生背景资料，厚厚一叠全是各名校的尖子生，有相当一部分曾参与本医院的研究项目。正看着，助手送来信件要他签收，其中一封竟然是恩师来函。打开一看，是为学生写的推荐信。说是这个学生为人勤奋上进，思维灵活，希望能到这里实习。说是实习，实际上就是给他推荐人才。

　　张教授为人正派、治学严谨，是上官文止求学时最尊敬的老师之一。有他的推荐，那是绝对错不了的，可问题是他推荐的学生复姓西门。教授是典型的知识分子，对商场上的恩恩怨怨根本一窍不通，不然肯定是不会写这信了。现在医院正缺临床医学方面的人才，这推荐来得十分及时。上官陷入一阵犹豫，爱才之心人皆有之，可总不能就这么贸然地把西门家的人请进医院……

　　他又展开信纸细看半天，始终感到有些难以决断。真是巧的莫名其妙，先是西门彰突然来访，非要让侄子来这里就医。那人谈笑风生态度轻浮，好歹让自己硬挡了回去。本以为只是偶发事件，没想到现在又冒出这么一封信。如果真是西门的安排，他也未免太神通广大。先不说他如何找上自己当年的教授，就这么把亲信凭空变成一个医学系高才生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上官摇了摇头，笑自己精神过敏。

　　高回报永远伴随着高风险，何况一个西门家的人也根本谈不上什么风险。这里是上官家的地盘，人人知道两家是对头。如果他让那个学生来这里工作的话，要是有了什么风吹草动，大家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恐怕姓西门的。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倒要看看这小子能玩出什么花样。

　　上官垂下眼睛，心里冷笑。他决定了，干脆就让这个人进医院工作，不管这个学生跟西门彰有什么关系，那都不是自己该在意的。在这里，他是主任，是未来的院长，不是上官家的大少爷。再确认一下名字：西门清和。不错，不错，只希望是人如其名，清正平和。可惜从医的，要作到清正二字不难，想心境平和就不那么容易了。当医生工作压力极大，常常忙得团团转还要受气。十个大夫九个病，心理医生一般都有心理问题。想到这里，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了几声，脑子里突然冒出谢灵运的那句“首夏犹清和，芳草亦未歇”。清和……小夏……原来如此。看来这人十有八九就是那人骨折的侄子，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上官啧啧感叹数声，埋头在资料堆里翻了一遍，果然不见有姓西门的。原因应该不在年龄，只要是本年度曾崭露头角的秀才，相关人员都会加以注意，进而私下收集该人背景资料。这样想来，当初负责第一批筛选的人肯定是一看到这个姓氏，立刻把档案打入了冷宫，可怜的小夏。

　　孩子，要不是我心血来潮，你这辈子别想进上官家的地方工作。不过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为了实现人生理想么？一边想着，随手把信件放进抽屉。他对这个西门清和十分好奇，几乎等不及面试的那一天了。以前和那个人关系密切的时候也曾去他们家里拜访过，见过几个堂兄弟表姐妹。自己这边的亲戚，那人也差不多都认识。

　　清和……清和到底是哪一个？印象里有几个年纪比较小的，却实在不知道谁是谁。如今还在上大学，那该是二十出头的人。自己在他这个年纪，都在做些什么呢？只记得一年四季左手都戴着NIKE的护腕，别人还以为他是故意装酷。大学五年的宿舍生活，居然一直没露馅。也算是奇迹了，想到这里，上官忍不住有点佩服自己。

　　抬起左手，看了一眼金灿灿的手表。略宽的表带刚好遮住过往留下的痕迹，这样耀眼的色泽又分散了旁观者的注意力，不会引人刻意去探究其下隐藏的秘密。够俗的款式，也够贵。虽然符合他的身份，但感觉还是更适合五六十岁的老头子。说到年龄问题，一般能当上医院主任院长的哪个没点岁数，害得他每次出去应酬都得坐在一堆年高德劭的老伯老太中间，找个共通话题都要费好大力气。

　　活动活动颈椎，又扩胸深呼吸数次。把脑子里胡思乱想的东西都清理干净了，开始烦恼自己的本职工作。最近没有什么棘手病例，他只需要考虑什么时候跟刘太太解释，他开给她的安眠药其实是维生素；或者烦恼一下该如何跟赵小姐说明，如果按照中医门诊开的药方行事，药膳并不会引起肥胖……很多女性患者指名要上官医生负责，有时就连其他大夫给过答复，也希望能由他再解答一遍。人们私下里都拿这个开玩笑——小白脸到哪里都吃得开。上官虽然对些谣言亦有耳闻，倒也并不在意。

　　写处方的时候还是加几句德语？看起来感觉比较有分量……想法虽然有些可笑，却也不失为一种商业道德——令顾客有物超所值的满足感。嗯，对，就这么办。一边琢磨说辞，一边笔走龙蛇。有时候写得太工整反而让患者不满，觉得不像正经处方。刚毕业的时候就遇上过这种情况，干脆从善如流。

　　上官在乐呵呵地写处方，西门那边却冒出了火药味。西门彰披着睡袍懒洋洋地倚在沙发上，抬起手梳理垂到前额的头发，眼睛半眯盯着对面的客人。那人二十出头的年纪，打扮清爽宜人，俊俏的脸庞与西门彰有六分相似，表情却清纯得多。他身材本来也算挺拔，可惜右腿膝盖以下都包在厚厚的石膏里。石膏上还画了不少奇奇怪怪五颜六色的符号图案，看起来既可怜又有些可笑。

　　“小夏……你说什么？闲着没事你跑去上官那里干什么？”西门彰仍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额头上却隐隐有青筋浮现。他睡眠严重不足，声音沙哑而低沉，却带上了几分性感魅力。当然，如果没有眼里红红的血丝就更完美了。

　　“小叔叔，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文止师兄可是我平生唯一的偶像，你行行好，千万别打他主意……不然别怪我大义灭亲。”名叫小夏的年轻人一脸正气，双目炯炯地瞪着自己的叔叔。他说话掷地有声，可惜被脚上的石膏破坏了不少气势。

　　西门彰只觉得脑袋像要裂开，眼前有些模糊。昨晚喝了不少，本来想好好睡一觉，结果没到中午就别人吵醒。这个小混蛋，仗着跟自己相差不到十岁，越来越没大没小。居然跑来下战书，说要保护他的……他的什么“偶像”。偶像？上官？！我看你小子纯粹是来捣乱的。用手使劲抹了两把脸，露出一个阴惨惨的笑容。

　　“小夏啊小夏，你那点花花肠子骗骗学校那帮无知小孩还可以，自家人面前还来这一套？你是不是看书看糊涂了，别人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你叔叔我还能不清楚么？不是我吹，咱们家就没出过一个正派人。我丑话说在前头，少打文止的主意，不然我可不客气。”

　　“你思想真是龌龊，我可没这么想过文止师兄……”西门清和瞪起眼睛想辩白，可惜中途就被人打断。

　　“别一口一个师兄叫得亲热，文止……文止是你小子叫的？乖乖地叫上官叔叔，听着没？”说着，伸出食指点住西门清和的鼻梁，“现在我要去睡觉，没时间收拾你，你给我老老实实待着。”说完起身离开沙发，走的时候顺手拿走了旁边的一副拐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