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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05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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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良愕然,这老头分明说得都是虚话,“前辈如何知道子房正想问鲛绡冰丝的事?”楚南公恍然大悟似地道,“原来子房也不知道啊,那可惜喽!”说完拄着拐杖走了。
张良知道问不出什么,摇了摇头离开。依旧不想回小圣贤庄,茫然无依的回处游荡,只觉天大地大,无处可为家。“师兄,你曾说过,跟着我,就能回家。可是没有你,我又有何家可言?”不知道游荡了多久,见天色渐晚,想到小圣贤庄后的私塾。
经一日太阳晒,雪大半已融化,田野里的麦苗露出头来,一片片白绿相间,遥遥望去十分养眼。暮色四合,铅云堆积,似乎又要下雪了,他叹口气,想到以往与颜路一起授课,同床共枕,心也像这天空一样,想要借酒浇愁,可惜这里没有酒,便向酒山走去。
这时酒山上的白梅花已经开了,一瓣瓣晶莹若雪,风雅至极。他贪婪地看着,想起三年前他生日。那日雪后初霁,天气格外爽朗。他们三人置几梅树下,红炉里温着酒,酒香梅香缕缕传来,清气满乾坤。
伏念喝了杯酒,俯瞰江山如画,“许久没有这么饮过酒了,子路既带琴来了便抚一曲,我伴萧,子房,你来舞剑。”他凑到颜路身边, “我想看看二师兄舞剑呢,师兄为我舞一回吧?”
颜路纵容的接过凌虚,随着他的琴声起舞,剑与人一般,优雅从容、淡烟含水,不急不徐的做了个起手势,足尖一点,飘然于半空之中,一袭浅蓝色的儒裳在日光照射下,恍如仙人临世。他的琴声不由也悠扬清朗起来,转成楚辞的韵律,伏念的萧声与之配合的天衣无缝。
颜路于半空中舞剑,身姿轻灵高远,一举一动都如行云流水,剑意凝练,搅得流云翻涌,山上积雪都被剑气吸聚过来,一时只见雪光潋滟,搅着梅花瓣,竟分不清是雪是梅。忽冲他们莞尔一笑,落在地上,足迹转换,细腰柔韧有张力,手中凌虚剑亦不停的挥舞,潇洒有致,倒不像是在舞,而是在练书法。
他抬头只见凌虚挥舞间吐出剑气,竟将雪和梅凝成一串串的文字,日光照射下,雪花闪着晶莹的光泽,虚实结合,别是一番神妙之色。不由想:要花多少心思,才想出如此风雅之事?是否只为博自己一笑?心里像塞了大团大团的蜜,见他亦含笑看来,目光相撞,忘乎所以。只见他在半空中作书,是《楚辞?云中君》: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蹇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思夫君兮太息,极劳心兮忡忡……
念及过往,相比当下,颓然地靠在梅树上,风中忽然传来颜路的声音,他蓦然站得笔直,深吸了口气转过身,就见到朝思暮想的人。
雪不知何时已经开始下了,片片晶莹无瑕。他站在梅林之中,身姿欣长,风骨清致。可是他所有的激动都冷却了下来,因为看到他身旁的那个人,——季浅荷。
今日的她穿一身天青色襦裳,额间翠黛,妆容素雅,映着白梅飞雪,倒有些遗世之风,站在颜路身边也不显得俗气。两人并肩看花,倒有些神仙眷属的感觉。
“下雪了。”季浅荷伸手接过一瓣雪花,肤色与雪毫无二致。山中风大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颜路解下披风为她披上,“回去吧。”她含羞带嗔地看着他,“不。”折了一枝白梅花在手,笑盈盈不语。颜路明白她的意思,接过梅花簪在她鬓上,两人相视一笑,眉目温存。
像被一箭当胸射过,张良痛苦地趴在梅树上。——师兄,是否你对谁对如此温柔?要我一生都看着你与她恩爱吗?师兄,我好疼!
颜路心不在焉地看着梅花,心有触动转过头,虽然被梅树遮住了身形,他还是认出是张良 ,心绷如弦。季浅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有人和我们一样赏梅呢。”
张良从梅树后走出来,已经收拾好了表情,“是你和……”他不愿说“你们”,却也无法再叫他“师兄”,一时词穷。
“师弟也来赏梅?”季浅荷道,靠近颜路带着宣誓的味道。“师弟”两个字刺痛了张良,薄唇含讥,“我算你哪门子师弟?”她笑容宽厚,“无繇的师弟自然就是我的师弟。”
“是么?”张良看向颜路,眼里不知是幽怨还是留念,“他没告诉你么?他已与我割袍断义,我算你哪门子师弟?”
“原来如此。”摆出自己人的姿态劝说,“无繇,你与他好歹也是同门之谊,何苦弄得这么僵?”这下彻底把张良惹火了,脸色青白,“我们的事何需你来置喙,等你当上颜夫人了再说吧!”继而悲苦自嘲,“我在说什么?何苦来着。”一个大男人怎么像个妒妇?拂袖而去。
从始至终颜路的目光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看着他的悲伤、忌妒、怒火,心里酸甜交集,那么心高气傲、运筹帷幄中的子房,竟被一个女子气成这样,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么?
张良下了山才想起忘了挖酒,想到两人还在赏梅心生却意,然心里实在闷得难受,迟疑了一阵反倒气恼自己没用,又回到梅林两人已经走了。看到他心痛难抑,看不到他又怅然若失,挖起一大坛酒拍开泥封,倾江倾海地倒来,一坛酒半泼半洒弄得头脸都湿淋淋的,他也不管,足足三斤的酒被他一口气喝完,坛子一摔又挖出一坛来。
这酒尝着清冽绵柔,上头却快,他酒量又不好,第二坛刚挖出来就觉头晕脚轻,踉跄倒在梅树下,喃喃自语着喝起来。
送回季浅荷颜路再也不用强颜欢笑,原是要回小圣贤庄,可不知不觉又重来到酒山,然后就在看到了张良。他坐在地上,背靠着梅树杆,身上落满了雪,怀里还抱着一个酒坛,已经醉得神志不清了,面色潮红,唇沾酒液。
“子房。”颜路蹲下轻唤,听他嗯了一声,带着浓浓的鼻音,尾音上挑含糊的叫,“师兄……”眼睛微微睁开,秋波溢翠,迷离妩媚。被他这样凝视着,颜路觉得自己也醉了,眼见他扑到自己怀里,孩子般抱着自己的脖子,哀声央求,“师兄,子房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你别不要子房!”
颜路心软得像团棉花,小的时候他做错事便是这样哀求。雪光映得他眼波流转,像是要浸出泪来,情不自禁地说了声“好”,就见他莞尔一笑,一时间觉得三冬腊月里百花绽放了。
他口齿不清地呜咽,“师兄,我喜欢你呀!你成亲了我怎么办?我不想你断子绝孙,不想你痛苦,可我好疼啊师兄!”喝得酒都化成水,不停地流出来。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颜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捧着他的脸擦泪,可是怎么擦也擦不干,悲叹一声,俯首吻上他的唇。他嘴里还带着酒的清香,唇舌柔软,引得他深陷沉沦,辗转、吮吸,唇与唇温柔的胶合着,甜腻的如同熬了千年万年的糖。他放肆地吻着他,只有在他喝醉的时候,只有在成亲之前,才能这么吻着他。
子房啊,我将成亲,而你也终会有自己的妻子儿女,这一生,我们所能做的亲昵只在此刻、只是亲吻而已。悲伤与绝望瞬间将他淹没,泪混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却是同样的苦涩。
张良在他怀里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泪痕,眉头紧蹙,他轻轻地抚着却抚不开皱痕,吻了吻,沉沉地道:“我也爱你啊!”手沿着他的轮廓细细的抚摸,爱恋无极。
半晌,念起咒语,指间有雪白的光芒凝起,越来越亮,照得满屋通明却十分柔和,一点也不刺眼。然后光芒正中出现一个红点,恍如一滴鲜血,慢慢晕开在雪光之中,待整个雪光都变成绯红色,手指忽然点向张良眉心。他眉头微微一皱,但并没有醒来。绯色的光慢慢凝聚起来,犹如一条小蛇般从他眉心进入身体,然后,身子也泛起绯色的光芒,恍似一道屏障。直到从头到脚都笼罩在光晕里,颜路才收回手,身子随即瘫倒在地,脸色苍白,浑身虚汗。
而此时,蜃楼之上,正闭目养神的月神忽然睁开眼,唇角勾起一丝笑意,“竟然能使用血禁之术,这世间除了你,还有谁?姬宁,你果然还活着。”
第11章 伏念妻儿入山庄
酒山上风雪越发大了,颜路知道这样下去很容易受寒,但却舍不得单独相处的时间,今夜之后怕再也没机会了,将他搂在怀里,张开披风裹住两个人。被他施过术法张良已陷入昏迷,但追求温暖是人的本能,不停地往他怀里钻,这样的依恋让他的心里满满当当的都是温情,恨不得将他揉进骨血中,一生一世,再不分开。身外风大雪急,两人躲在一张大氅中,交颈而眠,呼吸相融,温馨无限。
这一夜过的特别快,天将破晓,雪已经停了,他不想张良知道,寻来干柴升起火,独自回到小圣贤庄,正好遇到伏念,“昨晚去哪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颜路痛心道:“师兄,让子房回来吧,离了小圣贤庄他还能去何处呢?”伏念诧异,“他只是出去走走,何处不能栖居?”
颜路涩声道:“昨晚他喝醉了就在雪里睡了一晚,那么大的雪……他从来都不会照顾自己。”伏念心痛两人,“上次的话你说得太重了,别那么逼他,我去叫他回来。你们都各退一步,还是好兄弟。”
到酒山时看到张良躺在雪地里,一身的泥泞酒渍,心痛得不得了,见他脸颊通红以为是受寒了,手覆上他额头。其实张良一夜被颜路抱得紧紧,不要太温暖,这会儿是被火烤的脸红,感觉到冰凉的东西覆上额头,轻轻地蹭了蹭,满足的哼起来,唤着“师兄”,神态憨然像一只被宠爱的小猫。
伏念脑海里不由浮起一个画面。是张良刚到小圣贤庄的时候,某个午后他去叫两人上课,在六艺馆后见颜路抱着张良靠着树杆睡觉。下巴抵在张良头顶,眉眼带着少年的稚气,唇间的笑容比三春的阳光都温暖。张良蜷在颜路里,肉肉的小手环着他的脖子,白嫩嫩的小脸因熟睡而泛红,嘴角还挂着口水,可爱得不得了。
他一个忍不住就去戳戳他的小脸,柔柔软软像面团,还觉不够又戳了两下,没想到他竟像小狗一样,一下就咬住自己的手指。正是换牙的年纪,两颗门牙虽然掉了,旁边的小牙却很锋利,咬得他痛呼一声,把颜路惊醒了,见他捂着手指,禁不住一笑,眼睛亮亮地怎么看都有些幸灾乐祸,“师兄,你也被子房咬了?”
他懊恼地别过手,“该上课了。”见他揉揉张良的额头,“子房,起来了。”张良哼叽两声,头往他脖颈处蹭啊蹭,然后不动了,竟又睡着了。颜路接着揉,“子房,要迟到了。”叫了两三遍他才不情不愿的松开颜路,嘟哝着小嘴两只手揉着眼睛。他一时口快问,“子路,你确定你养的不是一只小猫?”就见张良笑起来,露出两颗门牙的缺口,天真无邪。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打趣地叫他“喵喵”。
想到此伏念威严的丹凤眼里浮起一丝笑容,想再戳戳他的脸,到底已不是那个年纪,只是揉了揉他的额头,“子房,起来了。”或许是他的声音温柔的像颜路,糊里糊涂的张良顺势就钻到他怀里,“师兄~”带着鼻音,声波荡漾,一时的尴尬都被疼爱代替,“回去再睡。”
张良这下听清他的声音,打了个激灵,连忙松开他,“伏念师兄?”不是二师兄么?昨晚的感觉分明是二师兄呀?
伏念也收起刚才的温情,负手而立,“回去吧。”张良环顾四周,没有找到颜路,黯然的“哦”了一声,宿醉之后脑子像炸开了般,掬了一捧雪放在额头。听伏念说,“回去对子路说说好话,他不会怪你的。”也顾不得头痛,吱唔地问,“我……我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