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良颜》几寥

8、008

　　颜路眼神莫测，“他想拿你作挡箭牌，我怎能对他客气？”
　　张良听这话动情地握住他的手，丝毫未觉自己被搪塞过去，又听他忧心地说：“嬴政、卫庄、李斯、阴阳家、墨家这些人都不简单，你与他们博弈，无异于刀锋舔血，可要小心啊！”冲他狡猾一笑，“就是因为都不简单，才更有野心，有野心便有缺点，有缺点就不再可怕，是不是师兄？”
　　颜路摇头，“你与他们有何异呢？”张良坦然，“无异。”
　　颜路又问，“那么，凭何制胜？”见他负手而立，声音慨然高昂道：“凭智谋与胆识，想他人未想，做他人未做。”那种睥睨傲然的风姿令颜路心折，却担忧地摇头，执起他的手在掌心工工整整写下八个字，——上善若水，大略无谋。
　　这时伏念也来探望颜路，“身体如何？”叩住他脉搏，他虽不懂医，却可以试探出内息深浅，见已趋进平和放心下来。颜路温和地道，“劳师兄挂怀，调理一下就无碍了。”
　　张良问，“师兄，那个韩信你怎么答谢他？”
　　“我回去时他已经离开了，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注：出自李白《侠客行》。）此人颇有侠义之风。”伏念言语间颇有赞赏之意。话题一转，神色严肃地对张良道，“这几日子路的课就由你代，省得你镇日出去找事，跟我来！”
　　颜路怕他责罚张良，忙说：“师兄，子房还要帮我调理内息。”
　　伏念沉声问，“是吗？”负手而去。颜路修习的是坐忘心法，与张良的完全相反，岂能帮他？这个谎撒得也太憋脚了。张良向颜路投来一个安心的眼神，跟着出去，正琢磨着怎么糊弄过去，见伏念凝着眉头说，“我说什么你也不会听，只要你好生想想，每次你惹祸，受伤的总是谁？”他倏然一震，——每次惹祸，受伤的总是……
　　静静地看着颜路的房间，思绪乱如麻，好半晌才唤一个弟子道：“告诉你二师公我去荀师叔那里了。”知道他此刻正忧心忡忡地等自己回去，可是心太乱，实在没法面对他。
　　“是！”弟子恭敬道，心想：三师公真奇怪！明明只几步路，他在这里看了半晌为什么不进去？
　　张良到荀夫子那里，见他正对着棋局沉思，恭声道：“师叔有礼。”荀卿挑挑眉，“找到棋谱了？”他奉上一卷古籍，“小侄来向师叔讨教几盘。”荀卿疑惑：这小子平日躲我来不及，今天想必有事求我，且先瞧瞧。下了一个时辰就将张良打得丢盔弃甲，不满，“你有心事？”
　　张良拱手，“什么都瞒不过师叔，小侄想求一粒聚气凝神丸。”聚气凝神丸用十多味稀奇草药制成，十分珍贵，因此踌躇却没想到荀卿爽快的给了，拿了药走到门口忽然听他问，“这就是你的心事？”浑身一震看向荀卿，他却似不想听，闭目养神。
　　不是聚气凝神丸，那是什么呢？神思不属地回到颜路的卧房，他正在休息，放轻脚步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卧榻上的男子眉眼温和，下鄂上的胡须显出成熟的风韵，令人望之难以移目，不由想起初见。
　　那是他到小圣贤庄的每二天，一大早被一只松鼠惊醒，跟着它到竹林深处，就看到了正在练功的颜路。晨雾染碧，青竹滴翠，他手拿竹简挥洒淋漓，气韵凝练，浑身上下似乎糅合着竹子的清气，身段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瘦欣长，疏朗清举，清润的眸子也似含着雾气。
　　他痴痴地问，“你……你是竹仙吗？”传说中的仙人才这么美丽。
　　颜路莞尔一笑，微红的脸带着汗意，在他身前蹲下，柔柔地问，“你是哪家的孩子？迷路了？”
　　他想到父亲的话：学业未成不许回家。顿时满腹委屈，咬着粉嫩的唇，大大的眼睛含满了泪，可怜兮兮地说：“他们不要我了……”
　　颜路痛惜地抚着他的脑袋，柔柔地说，“你愿意和我一起读书吗？”那一年，他八岁，他十六岁。
　　一眨眼这么些年过去了，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可怜兮兮的孩子，他却是一直守护在他身旁的师兄。这些年他游遍七国，结识诸子百家人物，无论走到何处都会回到这里来，不为别的，只因他在这里。
　　二师兄，每每念叨着三个字，心里总会涌起一种浓浓的眷念和归属感，而自己却一直连累他受伤。
　　颜路睁开眼睛，就看到坐在床边沉思的张良，有点惊讶，“子房？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张良取出聚气凝神丸送到他唇边，他看也没看就着他的手吃下去，唇碰到他的手指，张良浑身一震，僵在那儿。
　　“怎么了？”颜路见他一直举着手疑惑。张良满脑混乱，“你不问问我喂你的是什么？”见颜路眼带疑惑，又问，“师兄，你就那么信任我，不怕我哪天害了你？”
　　颜路莞然，“子房不会。”那么温和，那么笃定。
　　张良心头一窒，“师兄，”声音都在颤抖，“若……若我做了呢？”
　　颜路认真的看着他，那温柔似乎能将他溺毙，一字一顿的说：“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一时间，他手脚发软，只能深深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