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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孽海浮花记·风花 ...

  •   风花,多年生草本植物,原产于云洲,之后随着云洲殖民者的殖民活动散布于世界各地。从播种到开花一般需要一个季度,暮春开花,花期可从暮春一直延续到仲夏,理论上四至五月开花,八月左右凋谢,凋谢时种子会随风而去,随意落在一地便在当地生根发芽。而本植株地上部分枯萎之后,地下根仍可在来年春季重新生长出新的植株,而地下部分可存活十年至十八年不等。

      这种植物植株矮小,开白色的五瓣花,花蕊部分呈鹅黄色,花瓣上有不规则分布的红色斑点,如同血迹,花香清淡。成片开放时则会形成极为绚烂壮观的花海景观,据亲眼目睹的人说,那是一种极为灿烂的景象,漫山遍野的风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如同水面泛起波澜,花瓣上的点点殷红宛如溅血。如若面对它们的人心怀悲伤与痛苦,便会感受到潮水般涌上心头的凄凉。云洲和其他西方国家在专制时代是不允许用这种花作为园林装饰的,只能盆栽或是作为插花,因为在主教和国王们眼中,这种花是一种不祥的存在,会招来怨灵一类而带来灾难。然而在资产阶级取得政权之后,这道禁令便被取消了,这种植物便成为了常见的园林装饰。至于在其他地区,这种现象则更加普遍——包括苍冥帝国,以及后来的苍冥共和国。

      它从不挑剔生长的环境,从罗刹国苍茫的草原和针叶森林,到南洋炎热湿润的雨林,都有这种矮小的草本植物的一席之地。就算是寒冷如罗刹国滴水成冰的冬季,它们的种子或者地下根也不会被冻死,等冰消雪融春暖花开之时,它们一样能抽芽含苞,一样能开出花朵,沉默而执着仿佛心怀某种执念。

      帝国历两千零六十一年,云洲舰队进攻苍冥帝国南部沿海城市珠港,从此打开了苍冥帝国封闭千年的国门踏上了这片西方人眼中无比神秘的土地,此后大量的外国商人和传教士进入苍冥帝国境内,风花正是随着他们的到来传入了苍冥。

      关于风花的由来,在云洲一直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你可以把它当做一个童话,虽然作为一个童话,它确实是太沉重了。

      数百年之前的云洲帝国,仍然处在教会与王权的统治之下,教会上层和国王拥有绝对的权力,人们的尊卑贵贱由出身决定。和海峡对面的西澜类似,人们大概可以被划分为三个等级——用钟声为国王服务的第一等级,用宝剑为国王服务的第二等级,还有用钱袋为国王服务的第三等级。整个云洲帝国仿佛一个巨大的金字塔,人数最多的也是地位最为低下的第三等级用他们的劳动供养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第一和第二等级,而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们,教会上层的主教和高级修士,大大小小的贵族官僚,以及国王,则日日笙歌达旦,深夜也能听见舞会的音乐声。

      介绍完了云洲帝国的情况,那么,就让我们回归这个故事吧。既然是讲故事,还是用讲故事的开头比较像样。

      从前,在教会与王权统治之下的云洲帝国,有一个名叫亚瑟的年轻人。

      看到这个开头,也许你会以为我要讲的是一个出身贫寒的少年的血泪奋斗史——贫寒出身的少年人通过坚持不懈血泪交加的奋斗,最终突破了血统与门第的藩篱,娶到了美丽的公主住进了华贵的住宅,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是这样吧?但是很可惜,这个故事不是这样。

      亚瑟出身并不贫寒。他的父亲是个商人,在奴隶贸易十分兴盛的时候通过在港口与奴隶贩子做生意赚下了一笔钱,后来又转而做起了奢侈品生意,靠着东方的瓷器玉石丝绸之类的奇珍异宝,赚得也是盆满钵满。虽然教会垄断了文化教育,但这并不妨碍亚瑟从父亲带回来的各种书籍中学到各种知识,也不妨碍他拥有丝毫不亚于那些贵族子弟的风度涵养。

      有一天父亲接到了一张请柬,是一位声名显赫的大贵族家中举办的舞会——那位贵族非常喜欢在邀请其他贵族的同时也邀请几位有名的大商人,以此来彰显自己的声名威望。而父亲去参加舞会的同时,也带上了亚瑟。

      在舞会上亚瑟看到了一个女子——一个他平生见到的最美的女子。那个女子有着一头金色的卷发,柔顺地披在肩头,泛着丝绸般的光泽,发上戴着红色的羽毛头饰,正好与她那一身华丽的红色长裙相衬,而她的双眼竟是晴天的大海般的湛蓝,仿佛纯粹的蓝宝石一般。彼时她身边还围绕着两三个女伴,都是衣着华丽的贵族小姐,她在羽毛香扇的背后与她们谈笑,丝毫没有发现正在注视自己的亚瑟。

      她的身影仿佛一朵艳丽的红玫瑰,又仿佛一朵妖艳的火烧云,灼伤了亚瑟的双眼。

      “父亲,桌子旁边那个姑娘是什么人?”亚瑟问身边的父亲。

      “那个姑娘就是主人家的女儿啊,”父亲回答,“她叫安德洛美达,是城里最美的姑娘。如果你想邀请她的话可要趁早——想跟她跳舞的公子哥们都排着队呢,孩子。”

      这时那个名叫安德洛美达的红衣女子终于转过头看了这边一眼——仿佛是被她那大海般湛蓝的双眼瞬间夺走了魂魄一般,亚瑟不由自主地朝她走了过去,向她伸出了手。

      “尊贵的安德洛美达小姐,不知我是否有这份荣幸可以与您共舞一曲?”他说着,俯身轻吻她洁白如玉的手背,“我的名字叫做亚瑟。”

      “乐意之至。”她轻轻点头,湛蓝双眼中满是笑意,风情万种。

      毫无疑问亚瑟爱上了安德洛美达,在那惊鸿一瞥中他就疯狂地爱上了她,而安德洛美达也爱上了这个与那些不学无术的贵族子弟相比更有学识与风度的年轻人。然而,我们都知道,在那个贵贱尊卑由出身决定的年代,他们的爱情是不被允许的——安德洛美达是出身高贵的贵族小姐,她的父亲是声名显赫的伯爵,而亚瑟,他再怎么富有,他也还是一个属于第三等级的商人。没有哪个贵族会让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出身在卑微的第三等级的年轻人,虽然事实上亚瑟并不卑微。

      他们只能悄悄地相会。亚瑟只能趁着深夜攀援安德洛美达的窗台,在夜深人静之时与她耳鬓厮磨诉说着一天的相思之苦,然后在黎明到来之前恋恋不舍地离开。大多数时候他们的联系都用书信维持,安德洛美达有一位从小照顾她的老侍女,与她简直可以说是亲如母女,这位老侍女愿意冒着生命危险为他们传递书信——一旦被安德洛美达的父亲发现,她可是要掉脑袋的。

      然而自古以来纸包不住火,安德洛美达的父亲,那位显赫一方的伯爵还是发现了蛛丝马迹,而对于这位神通广大的伯爵来说,要知道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子是谁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他很快就知道了这个敢打自己女儿主意的家伙叫做亚瑟,是一个商人家庭出身的年轻人。这恰恰就是他无法容忍的,他无法容忍一个低贱的第三等级的年轻人觊觎自己高贵的女儿,那样一来,他们高贵的血统就要被这些低贱的人玷污了。他必须除掉这个家伙,因为他决不允许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卑微如斯的人。

      伯爵做了什么,具体知道的人很少,只知道在伯爵得到确切消息的三天之后,一个暴雨倾盆的夜里,一群背着火绳枪的士兵冲进了亚瑟家中,粗暴而毫不留情地将亚瑟架起来拖了出去。他们拖着亚瑟消失在了滂沱的暴雨与轰鸣的雷声里,仿佛一群狼拖着一只鹿,雷声将年轻人的呼喊完全掩盖了。

      亚瑟被关进了长满青苔布满蛛网的牢房,七天之后,他被推上了断头台,罪名是“冒犯不可侵犯之人”。行刑那天伯爵竟然把安德洛美达也带来了,她和无数围观者一起站在断头台下,看着刽子手的斧头斩下了他的头颅。在斧头落下的那一瞬间,她惊呼一声便昏了过去。

      后来安德洛美达花重金买通了刽子手——她拿出了自己偷偷存起来的私房钱的一半,偷偷拿回了爱人的头颅。她将亚瑟双眼紧闭的苍白头颅埋藏在了庭院的秘密角落,每个深夜都到埋藏头颅的地方痛哭流涕。她不敢让父亲知道自己的悲痛,在亚瑟行刑那天她一滴泪也没有流,可是现在,她再也无法掩饰了。泪水从她眼中止不住地涌出,她每夜都哭得撕心裂肺,哭到筋疲力尽,再也流不出泪才停下来。她恸哭着呼唤他的名字,然而,他的头颅却沉睡在了泥土之下,他的双眼与唇齿,也正在化为泥土。

      为了不让父亲发现自己痛哭过后红肿的双眼,她每天都给自己化上浓重的妆。而她的父亲也确实没有注意到,反而兴高采烈地为她定下了新的婚事——男方是另一个与父亲权势相当的伯爵的儿子,听说很快就要成为骑士了。“嫁给他你会有享用不尽的幸福的,安德洛美达。”父亲对她说。

      她只能木然地点头答应,她不愿让父亲发现自己的悲伤。

      “我该怎么办,亚瑟,我应该怎么办?”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跪倒在自己埋下亚瑟头颅的地方,流着泪低声问泥土之下沉睡的爱人。而那片被她泪水浇灌的土地上,不知何时开出了一丛无名白花,那是从亡者的血肉与白骨之上长出来的花朵。

      她的泪水终于流尽了,干涸的双眼中流出了鲜血,鲜红的血痕划过绝美的面庞,触目惊心。泪虽然流尽,但她心中的悲伤却永无休止,当她恸哭时,血泪便溅落在雪白的花瓣上,溅开一点点艳丽的红。

      最后她的眼中彻底失去了光明——她活生生地哭瞎了自己双眼,那双曾经颠倒众生的,大海一样的双眼。而她也终于没有嫁给那位父亲为她选定的贵族子弟,在婚礼的前一晚,她带着毒药来到了那簇无名花朵面前,那没有名字的花朵便是她爱人的墓碑,她穿着纯白的嫁衣,面对着那没有名字的花朵饮下了知名的毒药,那是一种极其珍贵的毒药,据说来自遥远的东方,饮下它的人会在沉睡中毫无痛苦地死去,仿佛不是面对死亡,而是去做一场永无止境的美梦。

      当黎明来临,人们终于发现了她时,安德洛美达,这位全城最美的女子静静地躺在庭院的角落,绝美的面庞上是被死亡凝固的安详微笑,身上穿着为婚礼准备的纯白嫁纱。在她身侧,一簇无名的花朵静默地绽放着,纯白的花瓣上竟带着触目惊心的点点殷红,如同溅血。

      人们将花朵之下的泥土掘开,亚瑟化为白骨的头颅便出现在了所有人眼前。安德洛美达终于还是去与她的恋人相会了,她去了天堂,走得那样匆忙,或许是怕赶不上亚瑟的脚步吧。

      她的尸身和亚瑟的头颅一起被埋葬在了墓地,那位痛失爱女的伯爵看着自己的掌上明珠猝然离去,终于被悲伤、痛苦与悔恨撼动了原本硬如铁石的心,于是他退让了一步,将女儿的尸身与亚瑟的头颅一起埋葬。这时人们惊奇地发现,那开在当初埋着亚瑟头颅的角落、在安德洛美达的泪水浇灌之下长出的无名花朵,竟大片大片地开在安德洛美达的坟墓边。就算有人把它们铲掉,它们也会变魔术一样重新从地里钻出来,这些花朵纯白之中带着溅血般的点点殷红,花期从暮春一直到八月夏末,开得沉默而执着,如同那对得不到成全的恋人的执念。

      他们说,那花瓣上的点点殷红,便是安德洛美达泪水流尽之后眼中流出的鲜血。

      这种奇异的花朵本来没有名字,后来人们看到它的种子在花凋谢之后会随风而去寻找新的土地生根发芽,便认为它的灵魂会归于风中,它是开在风中的花朵,因此称它为风花。之后所有的植物学家都用上了这个名字,它也就叫做风花了。

      而主教与国王之所以一直把它当做不祥之物,大概是因为这段当时绝对不会被允许的爱情吧。

      后来呢,你问我后来发生了什么?

      再后来云洲帝国的资产阶级和靠圈地养羊发家的新贵族们经历了无数曲折之后夺取了帝国的统治权,在与旧贵族最终达成协议之后,他们扶持新的君主登上了王位,但新的国王却只在礼仪上至高无上,掌握实权的仍是当初夺取政权的人们。然后,从教会与王权的桎梏之下解放出来的云洲帝国,开始了永不间断的对外扩张。不久之后,他们便用自己的坚船利炮打开了闭关锁国四百余年的苍冥帝国的大门,而风花,也就跟随他们的脚步,来到了苍冥帝国的土地上。

      而之后的故事,就不需要再讲了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孽海浮花记·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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