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予[仙五前][红白]》河青九余

3、三

　　三
　　皇甫卓本来以为，在自己一出生时，这一辈子的路，就已经安排好了。
　　他顺风顺水地过完了少年，学成武功，打理山庄，在江湖上的名声日盛，人人赞他稳重能干，气质不凡，人人都能看得到他十年，二十年之后的模样。
　　他父亲从未妨碍过他与夏侯瑾轩的交往。父亲曾说：夏侯之子不是能做人上人的料子。将来也不会成为你的妨碍。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那人所有被别人形容为稀奇古怪的地方，在自己看来都是自然而然。他觉得心中分成了两个自己。一个是严肃端方的皇甫卓，少年老成，早早地便长大了。另一个是一直拴在夏侯瑾轩身上的皇甫卓，伴随那人一起体验无数的新奇快乐，天真而温柔，从来不知道世间的疾苦。
　　他们的性子，也是很不一样的。他心情好的时候会公平地想，那人惹自己生气的次数虽然很多，但是自己可从来不是个甘心吃亏的人，又何尝没有都报复回去。只是那人在面对这种事上，和自己的反应总是不同。
　　他记得有个时候，他不情不愿地陪那人去了丹枫谷。任那人拉着自己的手走在前面。谷中正是枫叶火红，最美的时节。枫叶的红，和那人衣服的红混在一起，明丽得让他觉得刺眼。那人回过头来，一枚枫叶从眉间掉下，极快又极慢地遮过了一只眼睛。他看得愣了愣，下一刻一个温软的东西就落到了鼻梁上。

　　后来的事情，是皇甫卓想不到的。挚友姜承魔族身份被揭露，整个江湖都被卷入一场眼能看得见的风暴中。他身处其中，也尽了自己对朋友的全力。但是他没想到，故事的主角居然换成了那个过了十七年游手好闲日子的夏侯瑾轩。短短的时间里，他结识了许多人，跑遍了大江南北。雪片似的信件在自己案头堆得越来越高，里面说的尽是自己没见过也没想过是事物。皇甫卓不能否认，他有点不知所措。他以为他们两人的路，从生到死，会是很靠近的。但现在那人的路已经出现了这么大的变化，而自己是不是从此要偏离出那人的世界呢？
　　直到那人出海一去五年，杳无消息。他才深深得觉得老天太可恶。为什么把所有事都压在那人身上？为什么不分一些奇遇给他皇甫卓？他操持着门中琐事忙到身心俱疲，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嫉妒了。

　　海上风浪难测。就算是走了千百遍的路线，也不能保证在再走一遍时分毫不变。而这些，皇甫卓之前是从未想过的。在他们出海的第七天夜里，遇到了罕见的狂风暴雨。
　　他看出船老大也心惊胆战，但是强自镇定，指挥者众人收起了帆。船身剧烈摇晃，暴雨如水泼，将所有人浇得眼睛都睁不开，四处都是水。掌舵的船工被甩到一边，呼喊声连成一片。皇甫卓却奇异的冷静，用上内力，勉强代替船工重新掌住了舵，但却也因此无法脱身，眼看着有人被甩得撞上船舷受了伤，桅杆也颤巍巍地，眼看就要倒落下来。
　　皇甫卓在船上无所事事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奇思怪想，万一真遇上意外怎么办。不过那时候他想的是，即使是遇到了危险，那也是那人经历过的，自己没有理由害怕，也没有理由撑不过去。可是当真遇到的时候，他才满心都是焦急恐慌，又要压抑自己，和所有人一样大声呼号着，眼看着有人被卷入海中，已经没有办法分出一点心思去想一想夏侯瑾轩了。剩下的人在船老大的指挥下，紧紧抱住船身，只能把命交给老天。皇甫卓掌舵也已经是筋疲力尽，可是这船上只有他一人有深厚内力，却是再也没有能接替他的人了，唯有咬牙继续坚持。他模糊地想着：如果这一次真是自己的死期……那么家中的人要多久才会知道……江湖上会不会也有了一段自己失踪在海上的传说呢……
　　万幸地是，皇甫家所用的商船造得十分坚固，虽然船上的东西大多被卷入海中，船本身也还完好。当天现曙光之时，风雨渐渐地小了。最后终于平稳下来。还幸存的人们又是欢喜又是悲伤，浑身狼狈的老郑扶住内力耗尽的皇甫卓。所有人挽着手，沉浸在死里逃生的震撼中。船已经无法驾驶，在茫茫海中漂了两天。第三天的时候，船老大在不远处发现了一个小岛。众人精神一震，迅速拿了主意。皇甫卓用内力将船板劈下，叫大家抱着模板跃入海中。他自己虽懂水性，却不精通。船工们紧紧拉着他的手，一起奋力向着岸边游去。终于又双脚站在陆地上的感觉让皇甫卓想要流泪。他和老郑一起站立不住，软倒在了地上。老郑一把将他紧紧抱住，眼泪混在了浸透了海水的衣服上。
　　岛上有树木野兽，一行人钻木取火，吃饭问题算是解决了。船老大站在高处的石头上，皱着眉观察着四周。思索着如何回到中原的方法。由着原来的船这般飘走，皇甫卓原来也是舍不得的。想着留着船总能派上用处。可是他们人已经不多，又都历尽，能保存自己性命已是不易，更无法顾得上船了。
　　皇甫卓眼看着众人忙来忙去，捕鱼打猎，砍树搭屋，自己又成了没事可做的人。可是经过一番同生共死，船工们已经把他当了自己人，说说笑笑全没有顾忌。他行走江湖时也不是没有露宿过，便也自告奋勇去捕猎。他庆幸自己的费隐剑没有带出来，只是带了一柄普通长剑，遗失海中也并不如何痛惜。他砍断一截树枝当做剑，畅快淋漓地在林中使了一套剑法，收招的时候也顾不得抹头上的汗，拎着两只兔子往回走，一边想着若是从前的自己，知道现在居然用家传剑法猎兔子，估计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信的。船工们见他回来，便都笑着迎接，大家的衣服在风暴海中都已破烂，又都是男人，天气也暖和，便都打着赤膊。只是都知道他拘谨。皇甫卓一笑，看看自己这身破烂，便自己脱下来了。
　　夜深的时候，他躺在火堆边，枕着双臂，心中说不出地宁静愉悦。觉得一生当中都没有心中如此不受束缚的时候。他望着星空发了一会呆，才觉得身边的老郑翻来覆去，便轻声道：“郑叔，睡不着么？”
　　老郑翻身过来，苦笑道：“这几天折腾得太过，死去活来的，这把老骨头有点吃不消啦！腰上直疼。这一回回去，我可要想想怎么养老，不想再出来跑了。”
　　皇甫卓一笑，伸手按住他的腰，运上点内力慢慢揉搓。老郑低声哼哼着，又来道谢。皇甫卓摇了摇头，轻声道：“咱们这一回，要怎么回去？”
　　老郑想了想道：“我看着，船老大心里也有主意了。便是两条路。一是等，如果有过往商船，把咱们救回去。二是自己往回走。扎一个大木筏子，自己回去。这个便要看风向合不合适。船老大自然是比咱们明白。”
　　皇甫卓轻飘飘地哦了一声，又悠悠道：“那，若是咱们在这待个三年五载……似乎也不无可能。”
　　老郑忙道：“少主可别这么想！就算咱们这些人……也罢了，可是少主和我们不一样呀。我现在已经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少主若是三年五载不回去……皇甫家……门主可怎么办呢？”
　　皇甫卓点了点头。半晌道：“郑叔说的很是。咱们……还是能早些回去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