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予[仙五前][红白]》河青九余

4、四

　　皇甫卓一行人在海岛上的日子过了一月有余。
　　人们从开始劫后余生的喜悦中走出来，在这海岛上一切从头开始，日子过得实在辛苦。况且大家离开中原久了，思乡之情日盛。渐渐地也有人急躁不安起来。船老大虽然航行经验丰富，但如今这般也是从未经历。反而是皇甫卓宁心静气，从未见他露出过一丝焦虑之情。众人中有了不安争执，也总是他好言劝慰。众人开始其实是有些怕他的，因他年纪虽不大，但是自有一股世家的威严，不容冒犯。然而相处久了也觉得他性子其实十分温和，和大家一同吃苦，从来未有过抱怨。经历生死困在岛上，反而比他们这些久在海上的人还要镇定。都只道果然是世家少主，见识勇气都远过常人。有了皇甫卓这个定心的人物，众人便也没出什么乱子，船老大指挥人手伐木结绳，做上好几只大木筏子，等待风向顺了，便回中原。这种粗活皇甫卓本来不会，却也不肯自己闲着。便揽下了准备饮食和运送的活。众人原不好叫他来做这些，但是皇甫卓一心坚持，大家又齐心，便也不推辞了。
　　木筏扎好第二只的时候，船老大叫大家休息一日。众人各自散去，皇甫卓便沿着海边闲步。他找到一块凸起的大石，便坐了上去，耳朵里听着平稳地海浪声。天比之前在中原所见的都要蓝，和远处的海面连在一起，是在明州也不能看见的美丽。
　　他有些报复似的地想，若是自己真是在这里住上五年，也真的没什么不好。说不定等他回去的时候，还有惊喜在等着他。
　　但是这个念头自私又狡猾，等他回到人群中，是断断不能再想的。

　　却没想到，第二日他们便远远地看到有船经过。众人跑到岸边，扯起衣服扎成的帆，高高地挥动，终于被那穿发现，驶到了岸边，将他们都救了上去。这也是一艘从明州来的商船，而目的地则是泉州。众人终于能够回归中原，都是喜极而泣。而同是常年在海上的船工们也都是心有戚戚，这一行人欢声笑语不断，皇甫卓身处其间，脸上带着笑容，心中却起了一些犹如做梦一样的感觉。自己这次出海所经历的这些，真的好似梦幻一般，是从前的自己根本无法想到的。说起来，是不是也能算是个大好的能炫耀的奇特谈资？
　　他又摇摇头，被船老大拉着参加船工们的聚会。他想，短短两个月的经历，还是比不得那人五年来的精彩罢。

　　他们平安到达了泉州。找到了皇甫家分舵。老郑要与船老大要回明州整理这此出海之事，晚些才能回开封，皇甫卓无事一身轻，心中又惦记父亲，便单身匹马自行回去。一路上日夜紧赶，换了好几匹马，没几日便赶回了开封。皇甫家早已得到飞鸽传书，他刚刚在府门口下马，修武便急匆匆地跑出来拉住了他，两人话也来不及说，直奔向主厅，他父亲皇甫一鸣站在门口，左手紧紧的扣着门框。见他来了，皇甫一鸣背着手走了进去。皇甫卓整了整衣冠，慢慢跟在后面，等父亲坐下了，才低下头，低低叫了一声父亲。
　　皇甫一鸣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的儿子。两月不见，儿子瘦了很多，原本光洁的脸庞也因为风吹日晒黑了一些。他伸手拉过儿子的手，那本是一双练剑的灵活有力的手，却因为干粗活多了一些细小的伤疤。他闭了闭眼，沉沉开口道：“卓儿，你回来了。”
　　皇甫卓低声道：“是，父亲。”
　　皇甫一鸣道：“你瞒着我，私自跑去出海，结果一走就是两个月！海上风暴的消息传过来，你知道这家里的人心里都是怎么想的吗？你是想……你是想像夏侯家那个一样，不明不白地死在海上吗！我皇甫家现在只剩你一个儿子，你——你是想要你父亲的性命吗！”
　　皇甫卓沉默一刻，便撩起衣衫下摆跪了下去，口中道：“是儿子不孝！”
　　皇甫一鸣吸了口气，道：“你是我皇甫家的继承人，身系一门安危，凡事必须讲情讲理。这一次竟失态至此，到底是为何？”
　　皇甫卓缓缓摇头，道：“一切都是儿子的错。儿子保证，以后一心为了皇甫家，遵循父亲教诲，如这次般的事情，再也不会做了！”
　　皇甫一鸣怒道：“你——！”他手掌高高举起，几乎就要打到儿子身上了，却终究是缓缓落下，抚上儿子的肩头，口中却冷冷道：“你现在就去祠堂跪上三天！向列子列宗交待你都做了什么好事！以后没有我的准许，你休想再出家门！”

　　皇甫家的祠堂青砖铺地，又硬又凉。皇甫卓一路赶到开封已然疲惫，又立刻道祠堂跪了许久，直到天黑，便有些支撑不住了。但他却也没有起来的意思，仍是勉力跪着，心中转着自己也不明白的念头。
　　这时门却被推开。皇甫卓混混沌沌地一回头，却见是修武，一个激灵就清醒了，道：“是你！你怎么来了？要是让父亲发现，你……”
　　修武还红着眼圈，忙道：“少主，别再说了。这周围我都看了，没人。少主，你累了一天又跪了这么久，肯定饿了，赶紧吃饭罢！”他说着打开了带着的食盒，只见里面摆着两三样饭菜，还冒着热气，都是皇甫卓平日喜爱的。皇甫卓叹了口气，轻声道：“你的好意我明白，可是我现在还在罚跪，终究是不妥。若是父亲知道，还要连累了你。你还是快走罢。”
　　修武将饭碗递到他的手里，紧紧握了一下，才道：“少主放心。这饭菜，本来也是门主让我送来的。”皇甫卓一愣，修武又叹道：“门主虽然面上生气，可是心里怎么会不疼惜少主呢。少主失踪这段日子，门主夜夜都睡不好，白天却还要强撑着，事事都不许有一点错。听说少主回来了，门主高兴得了不得。虽然现在门主罚了少主，可他自己也疼呀。这不是让厨房特意做了少主爱吃的东西，叫我送过来，还不许让人瞧见。唉……”
　　皇甫卓点了点头，慢慢地动筷。他也真是饿了，吃了两口更觉得饿的耐不住，不禁狼吞虎咽起来，平时那些讲究都顾不上了。修武这才笑开了，又絮絮道：“少主既然回来了，我们以后也就能过上好日子啦！之前你不在，门主心情不好，待下人比平时更严厉，虽然大家心里都明白，可毕竟不好过呀。还有夏姑娘，她也担心得了不得，我都看见，她偷偷哭了好多次。还有新来的那些弟子，少主就那么扔给了我，可是我那两下子哪够教别人呀，倒是叫人笑话了好多回。”
　　皇甫卓并不说话，边吃饭，边听他说着。把饭菜都吃的干净了。修武手脚麻利地收拾了，临走又道：“少主也别太死心眼，明天一早去给门主请安，他肯定高兴，就什么事都没啦！”皇甫卓一笑挥手，目送修武轻手轻脚地溜了。
　　他又不知跪了多久，一阵阵的困意涌来，他也懒得再支撑了。他心里告了个罪，歪了下身体，半跪半躺在地上，半睁着眼望着两旁的烛火，鼻端是祠堂里日久弥留的香的气味。他觉得心中已经被填得满满得，舒适又欢喜。他模模糊糊地想：我做了和你一样叫人生气担心的事情，现在我已经悔过了。
　　但是我皇甫少主的名声，在江湖上，恐怕也已经和你一样一塌糊涂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