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婚姻》萧凌霄

1、第一章

　　我给自己打了一把锁，用来锁住我的心。
　　我给自己建了一座城，用来囚禁我的人。
　　我活在自己的世界中，独自沉醉不愿醒来，我拒绝外面的世界，努力地将自己与外界隔离，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直到有一天……

　　“铃——”
　　电话铃声在空旷的实验室内回荡，刺耳的叫嚣声一遍又一遍地挑战着我的耐性。
　　我取出溶液瓶，将里面的液体有条不紊地倒入量筒中，实验台上一排排晶莹剔透的试管反射出我千年不变的沉静面容。
　　溶液的凹面稳稳地停在了指定的刻度线上，我端起量筒，将里面的溶液慢慢地倒入一只已量好另一种液体的烧杯中。
　　电话铃声还在继续，我拿起搅拌棒轻轻地搅拌着烧杯。
　　烧杯中的两种透明的溶液刚一接触，色彩便立刻产生了明显的变化。
　　先变成娇柔的粉红，接着是鲜艳的大红，然后是诡异的玫瑰紫……颜色越来越深，最后终于变成了深沉的黑。
　　仿佛人类一段成长旅程：刚出生时纯洁得近乎透明；童年时期无忧无虑天真而娇柔；青春年少初生牛犊不怕虎肆无忌惮地释放自己的光华，鲜艳而夺目；中年时代，岁月磨平了尖锐，人也变得圆滑，曾经的鲜艳被铅华所替代，人也变得深沉起来；人总有老的一天，当所有的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世界万物终将回归，曾经的繁华只剩一抔黄土，静静地掩埋着那逐渐腐烂的尸体。
　　铃声终于静止，一切归于宁静。
　　我有些小小的得意，这人还算知趣，终于知道知难而退了。
　　我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铃——”不过静止片刻，铃声又开始不依不饶响起。
　　这人还真不是一般的固执，不知道史密斯院长这次又找了谁来当说客。想想真好笑，在这所国际知名的研究院内，硕士博士要多少有多少，我何德何能竟能受到如此厚爱？我就不信那个项目如果没有我，就真的进行不下去了。
　　“铃——”铃声还在继续。
　　盯着墙上的电话看了3秒钟，我无奈地叹了口气，终于脱下手套，接起电话：“Hello!”
　　再不接电话，我就太嚣张了，做人要学会适可而止。
　　“……”电话那头竟然没有一点声音。
　　“Hello? ” 我不由抬高了音量。
　　“是静纹吗？”电话里传来一个清晰的女声，说的竟然是一口流利的中文。
　　“我是白静纹，请问您是谁？”
　　对方沉默片刻，然后静静地说道：“我是沈秀芳。”
　　我微微一怔，停了2秒钟，我再次问道：“请问您是谁？”
　　对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是沈秀芳。”
　　握着电话的手不由一紧，没想到竟然真的是她。
　　沈秀芳，曾经是我父亲的私人秘书，现在是我父亲公司的执行经理，也是我父亲的现任妻子。
　　凭心而论，她并没有做错什么。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凭着自己的手段往上爬，这本没有什么错，只不过因为她选择的金主是我的父亲，所以我很难对她有好感。
　　“沈阿姨，您好，请问有什么事？”礼貌是体现个人的修养，但是客套就不必了，我与她还没有这种交情。不跟她绕弯子，我直奔主题。
　　她显然也明白这一点，直接说道：“如果有可能，请你立刻回国一趟。”
　　“出什么事了？”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爸爸昨日突发心脏病……”
　　“他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抢救回来了，但是身体很虚弱，你能回来一趟吗？”
　　“我立刻去订机票。”

　　飞机在云中穿梭，我的记忆穿越时光回到了13年前。
　　那时候我刚上初三，一场大病夺走了妈妈的生命，爸爸痛不欲生，一家人陷入了深深的悲痛中。
　　妈妈，那个温柔善良人淡如菊的女人，那个在父亲身后默默支持无私奉献的女人，那个用自己柔弱的身躯为我们这个家操劳了一生的女人，在爸爸的生意蒸蒸日上时候突然撒手离去了。
　　妈妈一走，沈秀芳的身影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我的家中。妈妈不在了，她不用再避讳什么。她无视我的冷漠，在父亲身边温柔地劝解，她像一朵解语花为父亲的衣食住行打点着一切。
　　这时的父亲脆弱异常，正是处于需要人细心安慰的时候，她抓住机会，趁虚而入，成功地打动了父亲的心。
　　半年后，她成了我的继母，正式住进我的家，成了家里的女主人。她的女友说她守得云开见月明，苦尽甘来，终于熬出了头，可以扬眉吐气了。可她倒是聪明，明明对我并无好感，却从来不对我说一句重话，反而嘘寒问暖，一副慈母样子，让父亲见了更是对她好感倍增，于是她在父亲公司里的地位也在步步上升。
　　不得不承认，她是个很有手段的女人，从未见过大风大浪的我完全不是她的对手。几番较量下来，我节节败退，溃不成军。不想再看到她在父亲面前的完美表演，也为了不让父亲两面为难，我借口要好好学习，离开了那个曾经让我倍感温暖的家，开始我的住校生涯。
　　高中三年，大学四年，国外求学五年，时光流逝，岁月如梭，不知不觉中，我竟然已经离家那么久了。
　　也是时候回去了吧。

　　从机场出来，意外地看到沈秀芳站在接客区。几年不见，她美丽依然，即使已经是一个12岁孩子的母亲，她仍旧保持着窈窕的好身材，举手投足中更多了一份成熟的女人味。
　　“静纹，好久不见，你越长越漂亮了。路上还好吗？”她一见到我，立刻迎了上来，顺手接过我的行李交给身后的司机，之后，一双玉手竟然挽上了我的胳膊。
　　如此热情，倒让我有些难以招架，隐隐地，又觉得有些纳闷：我与她有那么熟吗？
　　“还好。”我轻轻应了一声，借上车之际，摆脱了她那双热情的手。
　　她倒也不在意，欣然坐到了我的身边：“是先去医院，还是先回家？”
　　“先去医院吧。”不先看看爸爸，我不放心。
　　“好。”她一口答应。
　　“爸爸的情况怎么样了？”
　　“已经度过了危险期，现在还在观察中。大夫说他不能激动，需要静养。”
　　“辛苦你了。”
　　“应该的。”

　　一直以为自己很坚强，却没想到在进病房的一霎那，眼泪突然夺眶而出。
　　曾经意气风发的爸爸，如今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曾经红光满面的脸，变得如此憔悴。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两鬓已经花白，一条条细细的皱纹悄悄地爬上了他的脸。
　　他慈爱地看着我一步一步地走近，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花，他说：“静纹，你终于回来了。”
　　亲情像温暖的潮水一样将我重重包裹，我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幼年时期，摇摇晃晃地扑到爸爸怀里尽情撒娇。多年的委屈与内疚涌上心头，我紧紧地抱住他放声哭泣：“爸……”
　　在爸爸面前我无需坚强，在爸爸面前我无需掩藏，我卸下脸上的面具，推倒周身的围墙，在爸爸面前展示最真实的自我。
　　“乖女儿……”爸爸陪着我一同哭泣。“回来就好了，这些年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吧，来，让爸爸好好看看你。”他轻轻推开我，将我细细打量。
　　“瘦了，不过，还是那么漂亮，跟你妈妈当年一样漂亮。”他轻轻抚摸我的头，瘦削的手指在微微颤抖。“女儿长大了，爸爸老了。”无限感慨。
　　我含泪摇头：“爸爸才不会老呢。爸爸要好好保重身体，让女儿好好孝顺你。”
　　爸爸使劲点头：“我会的，我还要看着你结婚嫁人，抱外孙呢。”
　　沈秀芳适时递上纸巾：“老白，大夫叮嘱你不能太激动，要好好休息。静纹一飞机就来看你了，坐了那么久的飞机，一定很累，我先带她回去休息，明天再来看你。”
　　爸爸眼巴巴地看着我满眼的不舍。
　　我擦干眼泪，轻轻劝道：“我请了一个月的假，这个月我都陪着爸爸哪里也不去。”
　　“真的？”
　　“真的。”
　　爸爸这才放开紧握我的手：“那你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多睡会。”忽然想起了什么，对沈秀芳叮嘱道：“静纹有择床的习惯，你可千万别给她换床。”
　　沈秀芳微笑道：“放心，我都安排好了。静纹房间里的东西都保持着原样，只是换了新窗帘、新床单和新被罩。”
　　爸爸满意地点了点头：“还是你最了解我。”

　　夏日的午后，天空没有一丝云彩，火辣辣的太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肆无忌惮地射进客厅，显得有些张狂。
　　“还记得你的房间吧，行李已经放好了，我带你上去。”沈秀芳殷勤地说道。
　　“阿姨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我牢牢地看着她的眼睛。
　　“没关系，明天再说也不迟，你先去休息。”
　　“我不累，您有话可以直说。”我向来信奉今天的事今天了，才不愿意把疑惑留到明天。
　　她看了我一会，忽然笑道：“静纹，你真的是长大了。”
　　诺大的客厅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空气。
　　一张巨大的茶几将一组豪华的沙发分成楚汉两界之势。这张的茶几上，醒目地摆放着一张男性照片。
　　照片是一个俊朗的阳光男子，身穿一套鲜艳的车手服饰，一双细长的眼睛微微上挑，典型的桃花眼，说不出的帅气迷人。
　　“这是柳庭毅，柳氏集团的二世子，柳氏集团董事长最心疼的孙子，貌若潘安，聪明机警，赛车、骑马、飞镖等等无一不精，是C城少女的完美恋人。”沈秀芳介绍道。
　　“请您说重点。” 我完全不为所动。
　　“静纹你年纪也不小了，庭毅条件很好，我希望你们俩能够合得来，完成两家父母的心愿。”
　　“原因呢？”我面不改色地看着她。
　　“什么原因？”她微微诧异，“我说得不够明白吗？”
　　我微笑：“您说得很明白。柳氏集团的二世子，柳氏集团董事长最心疼的孙子，如果我没有猜错，他想必是个不折不扣的二世祖；赛车、骑马、飞镖等等无一不精，想必吃喝玩乐样样精通；C城少女的完美恋人，看来这位柳公子身边已经不乏红颜知己。阿姨，您为什么还要我往他身边靠？”
　　沈秀芳目光闪动：“静纹，我小看你了。”
　　“阿姨，请您告诉我原因。”我面无表情地说道。
　　沈秀芳将双手环抱在胸前：“因为你爸爸的公司遇到麻烦了，我们只有与柳氏集团合作，才能渡过这个难关。”
　　“与柳氏合作，需要把我送上门去？”
　　“其实我们与柳氏的关系一直都很好，只是这次我们的资金缺口太大，他们不愿意冒这个险。”
　　“不能找银行吗？”
　　沈秀芳讥笑道：“如果能找银行帮忙，我又何必请你回来。”
　　我心微微一动：“爸爸就是因为这个才住院的？”
　　“没错。如果这笔资金不能及时到位，白氏就会面临倒闭，你爸爸也会被起诉诈骗。”
　　“资金缺口有多大？”
　　沈秀芳说了一个数字。
　　我愣住了：“怎么会差这么多？”
　　“投资失误，现在追究这个，已经毫无意义了。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填回这笔账。”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失误？公司的经营不是一直都很稳定的吗？”
　　沈秀芳冷笑道：“稳定？这些年来你一直在外求学，对家里的事情是不闻也不问，你爸爸向来疼爱你，对你所作所为都是无条件地支持，没有半点阻拦，更无半点埋怨。你在校园里生活，你爸爸每年都会定期给你存入生活费，你不需要为生计发愁，你也不必懂得生活的艰辛，更不用了解在外面打拼有多么艰难。你不知道，这些年商场竞争日益激烈，生意越来越难做。你爸爸为了守住这个公司，为了保证家人的衣食无忧，付出了多少心血、多少代价？你没有看见你爸爸日夜操劳，心力交瘁的样子。我想，你也不会知道，你爸爸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病倒了。你就忍心看着他辛苦大半辈子建立的公司就这样倒闭？你就忍心看着他这么大岁数了还要受饱受身体精神双层煎熬？”
　　沈秀芳的话尖锐得像一个锥子，而我却无力反驳。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3天。”
　　我吃了一惊：“只剩3天了？”
　　“是。”
　　只有3天，这么短的时间，我们要到哪里才能凑到这么大的数额？
　　“滴答”“滴答”，客厅角落里的大座钟在使劲地摇摆，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人们时间的宝贵，清晰的钟声一下一下地敲响，每一下都仿佛重重地敲到了我的心上。
　　我对着茶几上的照片沉默半晌，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对面的沈秀芳。“我会好好考虑的。”
　　沈秀芳明显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