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婚姻》萧凌霄

2、第二章

　　“明天晚上柳家有一个宴会，这是一个好机会。”沈秀芳提醒道。
　　“我知道了。”我无力地站起身来，“如果阿姨没有别的事情，我想先上楼了。”
　　迈着沉重的脚步，我慢慢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房间果然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即使换了床单也没有改变原来的风格。可爱别致的卡通家具，精致华丽的公主床，漂亮的宫廷雕花小台灯，憨态可掬的毛绒玩具……这样梦幻的风格，曾是少女时期每个女孩的梦想。
　　屋里的每一件家具都是妈妈亲自为我挑选的，每一件物品都充满了妈妈那份浓浓的母爱。抚摸着一件件熟悉的物品，一切的一切温馨得叫人想哭。
　　柔软的床垫，还带着印象中熟悉的芬芳。我顺手解开发夹，缓缓躺下。
　　长途飞行的疲倦席卷而来，让人感觉分外疲惫。可是身体累，心更累。回来之前，我对此曾有过许多猜测。可是这样的局面是我完全没有料到的。
　　“叩叩叩”有人轻轻地敲门。
　　“谁啊？”我无力地问道。
　　“……姐姐，我是静雅。”门口传来女孩细细的声音。
　　“门没锁，你进来吧。”我在床上没有寻到我的发夹，只好将头发随便拢了一拢。
　　静雅是沈秀芳生的女儿，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今年只有12岁，足足小我16岁。
　　“姐姐，我打扰到你了吗？”她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秀气的小脸带着一丝不安。
　　我淡淡一笑：“没事。来，过来坐。”
　　她小心翼翼地坐到我身边，神情仍然有些紧张。她偷偷地看我，眼中又是喜悦又是胆怯。
　　我不自然地笑了笑：“静雅为什么这样看我？”
　　“姐姐把头发放下来真好看。”她顺口说道，忽然觉得自己的话似有不妥，不由再加上一句：“其实姐姐怎么打扮都好看。”
　　这样的客套，哪里像是亲姐妹。但也难怪她这样，实在是我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她几乎没有机会与我单独相处，而且我与她的年纪也相差太大。就算是亲姐妹，我们也只能算是陌生的姐妹。
　　“姐姐……”静雅望着我欲言又止。
　　我和言笑道：“静雅想说什么？”
　　“姐姐……”静雅轻轻唤道，看到我鼓励的眼神，终于鼓起勇气说道：“刚才妈妈与姐姐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我唇角微颤：“是吗？”
　　“我……我想说……姐姐不要顾虑妈妈的话，姐姐的终身幸福更重要。”
　　我愣住了。今天的意外实在太多，我万万没有料到静雅会这样说。
　　“为什么？”我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
　　静雅将一张照片缓缓递到我的面前：“我希望姐姐幸福，我想看到姐姐开心地笑。”
　　我接过照片，一张贴着奶油的夸张笑脸立刻进入了我的视线。
　　那是我过10岁生日的时候，爸爸给我拍的照片。当时一家人围在一起为我庆祝，我恶作剧地在爸爸脸抹上一块奶油，于是爸爸也飞快地在我的脸上抹了一块，妈妈见状立刻帮我报仇，一家人笑着闹着抱成了一团，最后大家都变成了大花脸。我笑得肚子疼，一不小心从椅子上滑下去，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爸爸趁机给我抓拍了这张照片。如果不是看到这张照片，我都快忘记了我也曾这样快乐过。
　　“是我在书房的相册里找到的。”静雅望着我轻轻地说道。
　　我不太自然地转过头去：“是我小时候的照片。静雅为什么要把它翻出来？”
　　“我想看看姐姐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爸爸常常抱着姐姐的相册跟我说，我有一个非常优秀的姐姐。她从小学习就好，每次考试都拿第一。不但学习成绩好，而且人长得漂亮，跳舞跑步也都很棒，是全校的骄傲……”
　　“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不，姐姐一直都是这样的。我知道姐姐不但考上了国内的名牌大学，还被保送到国外读研，现在已经是个优秀的女博士了。有你这样优秀的姐姐，我感到很自豪。我一直把姐姐当作我的学习榜样。”
　　“静雅……”
　　“我从来没有看见姐姐笑过，我知道这都是因为我和妈妈，是我和妈妈抢走了姐姐的幸福……”
　　“不是这样的。”我慌忙打断她，“静雅，你想得太多了……”
　　“姐姐，我已经上初中了，我不再是个小孩子了，我都知道的。”
　　“静雅。”我握住她的肩静静地说道：“你和阿姨并没有抢走我的幸福，我反而应该感谢你们，感谢你们一直陪在爸爸身边，帮我照顾爸爸，陪伴爸爸……这么多年，是我太忽视爸爸，忽视这个家了。”
　　还好这次爸爸的身体没有大碍，不然……我摇摇头，简直不敢往下想。
　　也许，我还来得及做点什么。
　　心很乱，原以为我晚上一定会失眠，可没想到一闭上眼睛，竟然就无梦到了天明。不可否认，静雅的话给了我非常大的安慰。
　　从来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天，这样小小的人儿也会给我带来温暖。
　　静雅，真的是长大了呢。

　　早上起身略为梳洗了一下，我赶去医院看爸爸。
　　“怎么不多睡一会，时差还没倒过来呢。”爸爸见到我进门，不由轻轻呵斥道，可是那双喜悦的眼睛悄悄透漏了他真实的心情。
　　“我想多点时间陪陪你。”我将花束轻轻插入花瓶，端着椅子坐到了床前。
　　病房的苍白没有影响到爸爸的脸色，我微笑道：“爸爸的气色比昨天看起来好多了。”
　　爸爸温和地说道：“那是因为见到了你。”
　　“爸……”我轻轻说道，“对不起。”
　　对不起，这么多年，是我的任性伤害了你，是我的自以为是忽略了你。
　　“傻孩子……”爸爸的眼角有些湿润，“静纹，你要记住，你永远是爸爸最心爱的女儿，你是这样的出色，爸爸为你感到骄傲。”
　　“爸爸，这么多年，谢谢您一直包容我，支持我。”
　　“……说什么呢，父女之间，不需要这样客气。”
　　我含笑道：“好，我不跟你客气。”
　　“你的实验做得怎么样了？这次回来会不会影响实验的进程？”爸爸关心地问道。
　　“没关系的。我请了同事帮我。”
　　“那么，这次回来……你……可以呆多久？”
　　看着爸爸期盼的眼神，我心中一阵内疚。“爸爸，你放心，我会待到你康复再走。”
　　“那我真希望我永远也不要康复。”
　　“爸……”
　　“呵呵，丫头别急，爸爸跟你开玩笑呢。”
　　“爸爸。”我握住他输液的手，郑重地承诺，“等这个课题完成了，我就回来陪你。”
　　“你说的回来……是指以后都不走了？”爸爸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我使劲点了点头。
　　“你没有骗我吧！”
　　“当然没有了。我怎么会骗你呢。”
　　“那么，这个课题还需要多长时间？”
　　“这个……我也说不好……主要看进展是否顺利。”不忍心告诉他，这个课题才刚开了个头，就算最快也要一年。
　　“没关系的，这么多年都等了，不着急这点时间。”
　　我点头，忽然想起一直没有看到沈秀芳，不由问道：“阿姨呢？”
　　“她去公司了，这些日子，真难为她了。这么多年，也幸好有她帮我。”
　　我不想对她多作评论，转换话题道：“爸爸，你想吃什么，我去买给你。”
　　爸爸摇头道：“你不用管我，你回去再睡一会吧。”
　　“我不累的。”
　　“听话。”爸爸故意板起脸。
　　我只得笑道：“那好，我下午再来看你。”
　　“傍晚的时候再来。”爸爸跟我讨价还价。“多睡一会，你向来择床，不知道回来以后还习不习惯。”
　　“我睡的挺好的。”
　　“那就好。”

　　从医院出来我并没有急着回家。眼看已经是午饭时间了，我沿着街道慢慢地走。
　　路的两旁密密地立着广告牌，里面的模特笑得格外刺眼。
　　我刻意视而不见，找到一家老字号餐厅点了几个招牌菜，然后坐在包厢里静静地等。
　　菜刚上齐，包厢里忽然多出一个人来。
　　“哈哈，好香啊，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来人毫不客气地坐下，捞起一个鸡腿就往嘴里送。
　　我不由摇了摇头：“果然是属狐狸的，天生离不开鸡。”
　　“哈哈，生我者，父母也；知我者，静纹也。”来人一边与桌上的烤鸡奋战，一边还不忘在百忙中给我抛出一个媚眼，恶出我一身冷汗。
　　这人年纪也老大不小了，长得也算像模像样，可惜这个形象实在叫人不敢恭维。但见他一脸满是胡渣，不知有多少天没有刮，衣服穿得皱皱巴巴，裤腿上泥浆点点，一边的裤腿甚至忘了放下来。
　　我忍不住说教道：“陈浩，你大小也是个经理了，好歹也该注意一下形象吧。”
　　陈浩含糊不清地说道：“唉呀，大小姐你是不知道呀，我刚从工地上回来，已经在那里不眠不休两天了。”
　　“那你也该整理一下再出来啊！你裤腿还卷着呢。”
　　陈浩听了不由低头一看，见果然如此不由笑道：“哟，还真是。我怕你等久了，一出工地就急着往这边赶。”
　　“工地上出什么事了？”
　　“有个民工违规操作，结果引发了一系列事故，我一直在现场调查原因、处理事故。”
　　“严重吗？”
　　“还行，现在基本上已经解决了。在你们家公司干活就是好，你爸爸给他们都买了保险，真正把他们当人看。”
　　“可是公司现在……”
　　陈浩放下鸡腿，正色说道：“静纹，我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我虽然不是公司的核心成员，可是公司内部出了问题我是早就知道的。”
　　“那你对这事怎么看？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静纹，说句不好听的话，从我进公司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会有那么一天。”
　　我吃了一惊：“为什么？”
　　“你爸爸，人太好了。”
　　“什么意思？”
　　“你爸爸对职员一向很好，公司的福利在同行业中是最高的了，他从来不裁员不说，还给他们的家属解决工作问题。他这人特讲义气，对跟他一块打江山的老臣子们特别照顾。”
　　“这样不是很好吗？”
　　“这样做是很好，可是每件事情都该有个度。失了这个度，一切就都变样了。他对大家和颜悦色惯了，下属犯了错，只要跑去向他哭诉，他就从宽处理，久而久之公司的规章制度如同摆设。他给员工家属解决工作，使得公司的包袱越来越大。他善待那些老臣子，给他们最好的待遇。可那些人却霸占着公司的重要职位不肯松手，天天在公司里指手画脚。他们思想僵硬，总是以老观念看问题，完全跟不上时代的发展，可恨他们明明不能为公司谋福利，却死要面子，胡乱下令干扰公司的正常运作，使得公司的内部管理十分混乱。贪污、挪用公款的事情时有发生。现在市场竞争这么激烈，你爸爸没给自己减轻包袱，还给自己绊上了脚套，公司迟早会出问题。。”
　　“这些事情，我爸都不知道吗？”
　　“你爸现在肯定已经知道了，可是现在太晚了，公司已经被掏空了。”
　　“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告诉他吗？你既然早就发现了问题，为什么没有提醒他？”
　　“我怎么没提？进公司3个月后我就写过一份建议书交给你爸爸，你爸看了以后说我太年轻，看问题太片面了。他说公司是由员工组成的，对员工就应该充满人情味。那时我没有什么资历，不敢跟他争。后来过了2年，我又跟他提过，他却说我做人不该忘本，应该注意内部团结，不该跟公司的老人们计较。事情就这样搁置了。”
　　“那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整顿内部是必需的，可是当前最重要的还是资金问题。如果过不了这个关，公司恐怕就……”他看了我一眼，没有再往下说。
　　我点头道：“我也知道事情紧急，所以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这么多的钱，2天时间怎么可能凑得出！”
　　“只剩2天时间？” 陈浩吃了一惊，“可是你阿姨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
　　“她当然不着急了。”我将沈秀芳的意图告诉陈浩。
　　陈浩微微一愣，低头细细地盘算了一会，抬头对我说道：“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你可千万别轻率地做出决定。我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还得防着柳氏趁机吞并。”
　　吞并？这一点，我倒是没想过。商场上的事情我一窍不通，一想到会有这个可能，我不由有些心慌：“陈浩，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可要帮帮我。”
　　陈浩严肃地说道：“静纹，你说什么傻话。且不说我们是多年的同学，单说你家对我家的恩情，我就该好好报答你们。”
　　陈浩高中毕业时，父亲突然得了重病，使得本不富裕的家一下子雪上加霜。得知这个消息后，我立刻回家求爸爸帮忙。爸爸非常爽快地答应了，不但负担了陈浩父亲的所有医疗费，还出资供陈浩上大学。所以陈浩一毕业就来我家公司帮忙，想要报恩。
　　我正色道：“陈浩，不要这样说，我帮你不是为了报答。只是，我现在除了答应他们，还有什么办法呢？”
　　陈浩眉头紧锁：“一定会有办法的，我决不会让你嫁给那个二世祖，他不配！”
　　我摇头道：“说什么配不配，现在是我们求他。说起来，如果他们是真心要跟我们合作，我们还占便宜了呢。不但过了难关，还多了一个坚强的盟友。”
　　“可是你的幸福呢？”陈浩急急地问道。
　　“幸福？”我苦笑道，“你觉得我还会得到幸福吗？”
　　“怎么不会？这世界上并不是只有夏敬尧一个人！”陈浩气愤地吼道。
　　话音一落，我们两个人都怔住了，包厢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夏敬尧。”我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内心五味杂成。我有多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或者说，为了不听到这个名字，我将自己封闭多久？
　　“静纹，静纹，你别生我气。我不是故意的……” 陈浩一脸懊悔，连连道歉。
　　我淡淡地笑：“没关系，已经过去了。”
　　过去了，真的已经过去了。曾经的刻骨铭心被风吹散，仅换来如今轻轻一叹。
　　可是除了叹息，我还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