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婚姻》萧凌霄

10、第十章

　　夏季是栀子花盛开的季节，栀子花清香素雅一直是妈妈喜爱的花。在我就读的学校里也种了不少栀子花，一到夏季，花儿便竞相开放。花儿秀丽洁白，叶子清幽碧绿，花香清而不媚，着实惹人喜爱。尤其是晚上从实验室里出来，穿过露天长廊时，踏着皎洁的月光，闻着淡雅的花香，所有的烦恼都会一扫而尽。
　　那天晚上，月色也像平常一样美好，花儿也像平常一样清香，只是，在我踏出实验楼的那一刻起，我的心一下子乱了。
　　月光下，长廊边，栀子花在静静地开放。长廊的一侧，修长而优美的身影斜靠在石柱上静静地吸烟。青烟在他指尖环绕，忽隐忽现的猩红中，他好看的侧面轮廓分明。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场景，让我仿佛又回到了七年前初识夏敬尧的那一夜。
　　感情在那一瞬间变得暧昧不明，往事一幕一幕又在我的眼前浮现。他的忧郁，我的悲伤，他的温暖，我的欢笑，他的背叛，我的心碎……
　　不一样了，一切都不一样了，有的东西一旦改变就再也回不去了。
　　只是，为什么心里还是那样难受，为什么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我心里居然会有那么一点点……欣喜。难道说，我其实并没有我想象中地那样怨恨他，难道说我的心里还是一直渴望见到他的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潜意识里总是不相信那日看到的情形，说不清是什么原因，我就是不相信。亲眼看了也不相信，亲耳听到了也不相信。
　　即使分开了那么久，我的感情依旧转不过这道弯来。说我笨也好，说我死心眼也好，可是我就是不能放下他。
　　他不是那种说变就变的人。可是我想不通他为什么要那样做。一定有什么原因的，一定是有原因的。
　　他的表情告诉我他过得不是很好，他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他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
　　时间在静静地流淌，他唇边的香烟渐渐燃尽。
　　“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低着头，沉默不语。
　　“是专程来找我的吗？”我接着问道。
　　他盯着地面，一动不动，宛若雕像。
　　“你……”见他这付爱理不理的模样，我的火气忽地一下子升了起来：“如果是来找我的，请你有话直说；如果不是来找我的，那就恕我不奉陪了。”
　　我静立片刻，见他依旧没有反应，便抱起书抬腿就走。
　　刚迈出一步，手臂忽然被他抓住，手上的书呼啦啦全掉到了地上，没等我反应过来，身上忽地一暖，已被他紧紧搂在怀中。
　　我浑身僵硬，不知该做何反应。“夏敬尧，你到底怎么了？”
　　“静纹，你别离开我。”他悲伤地说。
　　他的头紧紧地靠在我的脖子边，他每一次呼吸都让我脖子上的皮肤痒痒地。我下意识地想去推开他，可是双手一碰到他的肩，熟悉的感觉又让我完全使不上劲。
　　然后，就听到他在身后轻轻说道：“我妈妈去世了。”
　　我吃了一惊，挣扎着想看他的脸。
　　他却将我抱得紧紧，让我不能动弹。他的声音低低地，沉重而无奈：“为了救她，我想尽了一切办法，我做了所有我能做的一切。可是，我最终还是没能留住她。”
　　他缓缓抬起头来，眼中悲哀莫名：“我眼睁睁看着她痛苦，眼睁睁看着她变得越来越虚弱，眼睁睁看着她的生命一点一滴地流失……却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了……”
　　夏敬尧的爸爸本来是一位优秀的医师，在参加一次国际援助行动中因为感染了病毒而离开了人世。那时候的夏敬尧还在上初中，从此以后，便只有夏敬尧与母亲相依为命。
　　夏敬尧酷爱音乐，夏妈妈为了给夏敬尧创造好的条件，每日起早贪黑地工作，十分辛苦。坐在钢琴前的夏敬尧，与平常完全不一样，仿佛在完成一件神圣的仪式，他的神情，他的心思完全沉浸在音乐的海洋中。修长的手指如流水般滑过琴键，流淌出优美而动人的音乐。那时候的他周身光华环绕，高贵一如王子。
　　可是，为了给夏妈妈减轻负担。把音乐看得很神圣的夏敬尧常常跑去酒吧或咖啡厅弹钢琴。他说，音乐对他来说很重要，可是他妈妈比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更重要。
　　“阿姨得的是什么病？”月影西斜，我与夏敬尧静静地坐在长廊上。
　　“癌……”简单的一个字，却辛酸得叫人想哭。
　　“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四年前。”
　　“四年前……”我微微一惊。四年前，那正是我与夏敬尧分手的那一年。
　　脑子忽然乱成一团，耳边嗡嗡地，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想要抓却没有抓住。
　　“夏敬尧，有件事情我一直想不通，你告诉我……你……你当年与我分开跟……跟你妈妈的病，有没有关系？”我知道我在此刻问出这句话来似有不妥，可是这个疑惑已经缠绕了我多年。不弄清楚，我终难释怀。
　　夏敬尧眼中一闪，神情显得有些惊讶，双唇微张，却始终没有发音。
　　“有没有关系？”我紧紧地看着他，继续追问。
　　夏敬尧避开我的眼睛，抬头看天。
　　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片云，将圆圆的月亮悄悄隐藏在了云雾中。月光黯然，月影婆娑。朦胧的月光下一切都显得有些模糊。
　　“还有三天。”夏敬尧忽然没头没脑地说出一句话来。
　　“你说什么？”我听得一头雾水。
　　夏敬尧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定：“你等我三天，三天以后，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为什么要等三天？”
　　“三天以后你就会知道的。”他转过头来，伸手握住我，“纹纹，把你牵涉进来，我很抱歉。以后，我不会再让你伤心难过了。”
　　我越听越糊涂：“你到底在说什么，你说的话我完全听不懂。你不要跟我打哑谜，有话你直说。”
　　“纹纹，你相信我。”他伸手捧住我的脸，显得无比郑重：“妈妈去世了，我现在只有你了，只有你了……我努力了那么久，就差这一步了，可惜妈妈她没有等到……”
　　眼泪顺着他漂亮的脸孔一颗一颗地掉下来，惊得我完全不知所措。
　　“不过没关系，我还有你。纹纹，你永远是站在我这边的，对吗？”他温柔地看着我，用指腹轻轻地擦拭着我的脸，动作非常轻非常柔，仿佛在擦拭着一件非常珍贵的瓷器。
　　可是他的举动却让我感觉毛骨悚然，我“啪”地一下打开他的手：“不，夏敬尧，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站在你这边，什么努力了那么久……完全莫名其妙！”
　　听到我愤怒地指控，他丝毫不觉意外。他淡淡一笑：“纹纹，你还是一点都没有变，把什么都挂在脸上。不过，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没有心机，没有做作，你是那样地单纯，那样地清澈，透明得像块水晶。跟你在一起，再多的悲伤，再多的痛苦都会减轻。你曾说过我是你的药，其实，你又何尝不是我的药呢？”
　　我瞪着眼睛看着他，眼前的人分明是夏敬尧，可又不是夏敬尧。背心阵阵发冷，不知什么时候居然出了一身冷汗。
　　夏敬尧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接通手机聆听了一会，然后说道：“很好，一切照原计划进行，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他挂断电话看着我：“纹纹，我该走了。三天以后我再来看你。”
　　“夏敬尧，你在做什么，你让我感觉好可怕。”
　　他的神情异常温柔：“纹纹别怕，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你等着我。”
　　他伸出双手，似乎是想抱住我，我却一脸防备地瞪着他。
　　他若无其事地放下手：“我知道你还在怪我，可是我相信你会等我的。你已经等了我四年，也不在乎多等我三天，对吗？”他看了看手上的表，“我真的该走了，见到你，心里舒服多了。现在我又有斗志了。”
　　他抬脚走了两步，回头叮嘱道：“这段时间你不要再跟贺家的人联系了，他们家的水太深，谁沾上了都不会有好结果。”

　　夏敬尧走了好久，我都没有回过神来。
　　刚才那个人，真的是夏敬尧吗？为什么我的感觉会那样陌生？
　　他说贺家，说的是贺振峰他们家吗？
　　我想了想，拿出手机给贺振峰打电话。打了半天，贺振峰的手机却一直在占线。我又给奶奶打手机，奶奶的手机却已经关机了。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做毕业设计，已经很久没有与他们联系了，难道出了什么事？
　　我又给贺振峰的宿舍打电话，却得到贺振峰已经在一个星期前回家的消息。
　　看来真的是出事了。
　　心里顿时不安起来，想起奶奶对我的好，想起贺振峰不经意间的关怀，想起那种久违的亲情，越想越心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把他们当作了自己的亲人。
　　我隔一会儿给贺振峰打一个电话，电话提示占线；隔一会儿再给他打一个电话，还是占线。一个晚上坐立不安，反反复复地拨打那个电话号码，连手机都开始发烫了。
　　“贺振峰，你到底在干嘛，怎么会有那么多话要讲？你存心要急死我吗？”
　　好不容易听筒里传来了接通的声音，却迟迟没有人接听。
　　“接电话啊，为什么不接电话？”我着急地埋怨。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一个沙哑的男声。“喂？”
　　并不是印象中贺振峰的声音，我下意识地看了看手机号，没错啊。
　　“请问这是贺振峰的手机吗。”
　　“我是贺振峰。静纹，你找我有事？”的确是贺振峰熟悉的语气，只是对方的声音充满了疲惫与沙哑。
　　“啊？贺振峰，你的声音怎么变成这样了，我给你宿舍打电话，你室友说你回家了，出什么事了吗？喂？你有在听吗？”
　　听到电话那头嗡嗡的声音，依稀是有人在说话。
　　贺振峰对我说道：“静纹，稍等一下。”然后听到他轻声对某个人说道：“……是静纹……您要听吗……好，我让她跟你说。”
　　贺振峰对我说道：“静纹，奶奶想跟你说话，她下午进了手术室，刚刚才苏醒。你不要跟她说太久。”
　　“手术室？奶奶生病了吗？”我着急地问。
　　“喂……静纹吗？”奶奶颤抖着问道，声音与往常的中气十足完全不一样。
　　“奶奶是我，我是静纹，您怎么了，您哪里不舒服吗？”
　　“呵……呵……呵呵，听到你的声音真好……差一点就听不到了……”奶奶说话十分吃力。
　　“奶奶，您胡说什么啊。您的身体那么好，一定可以长命百岁的。”
　　“哈……哈哈……静纹，你……你真会逗奶奶开……心……”她的声音起伏不定，叫人听着悬心。
　　“奶奶，您一定要快点好起来。您说过要来听我的毕业演讲的，你说过要来给我拍照的。您不可以食言，您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好……好……奶奶答应你……一定……一定快点好起来……”奶奶的声音疲软而无力，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忽然从电话里听到一阵刺耳的“滴滴”声。
　　我立刻脸色大变。在医学院呆了那么久，我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仪器发出的声音。
　　“奶奶，奶奶你怎么了？奶奶，奶奶你说话啊！”我急得大喊起来。
　　电话里乱糟糟的，仪器声，脚步声，叫喊声，连成一片，听得我的心都拧成了一条线。
　　我紧紧地握住手机，努力地想从杂音中了解奶奶的情况。可是场面太乱，人太多，我什么也听不清。
　　“奶奶，奶奶……”我一遍又一遍地呼唤，您不能有事，您不能有事。您不是说过要来学校参加我的毕业典礼吗？您不是说了要给我做很多好吃的吗？您不是说想看我成为一名杰出的医师吗？您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妈妈已经丢下我了，连您也要离开我吗？
　　“奶奶，奶奶，您要撑住，一定要撑住啊……”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杂乱渐渐平息，手机里传来贺振峰嘶哑的声音：“静纹对不起，奶奶情况不太好，已经送入抢救室了。”
　　“你们……你们在什么医院？我立刻回来。”一想到奶奶生死未卜，我就再也坐不住了，我要立刻呆在奶奶身边，我要看着奶奶平安。
　　“不行，太晚了，你一个人上路不安全。”贺振峰坚决反对。
　　“不会有事的，奶奶一有消息你就通知我，我现在就去火车站。”
　　“白静纹，你不要冲动。”贺振峰提高了音量。
　　“我没有冲动，我只是想看看奶奶，我只想看到奶奶平安。”我也提高了音量。
　　贺振峰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好，你给陈浩打电话，让他陪你一块走。”
　　这倒是个好办法。陈浩是我的高中同学，也是我的好朋友，他的学校离我们学校也不远，我立刻给陈浩打电话。
　　只是我做梦也没想到，这一去，我就踏进了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