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婚姻》萧凌霄

12、第十二章

　　我想我与贺振峰的婚姻应该是不算数的，事实上除了那张结婚证，我与他都没有半点夫妻的感觉。因此，即使在法律上我已经有了5年的婚龄，而我却仍然没有一点已婚的觉悟。所以，由婚姻带来的一系列的改变，在“离婚”之后，我都将之一一忽略了。
　　当我知道我并没有离婚的时候，我就有预感我的生活又会发生改变。那些我所刻意忽视的，由婚姻带来的改变将再次出现。
　　仔细想想，我是一个十分无趣的人。我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校园里度过，简单得就像一张白纸，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了近十年，而我从来没有审视过这种人生有什么不合理，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改变它。
　　贺振峰是我人生中的一个意外。我偶尔也会想起如果当年我没有回去，现在的我会是什么样子。可是人生没有如果，我回去了，我结婚了，我的身份也增加了。我成了别人的“妻子”、“儿媳妇”、“孙儿媳妇”、“堂嫂”、“堂弟妹”、“侄媳妇”，甚至是“母亲”。
　　也许是因为这个“妻子”的身份有些名不符其实，因此其他的身份让我更加不能适应，更何况她的到来十分地突然与戏剧化。
　　贺家是个十分繁荣的家族，我曾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把其中的关系理了个大概。贺奶奶这边共有四子一女：长子贺维平，次子贺维安，三子贺维康，幼子贺维泰，女儿贺维欣。其中，贺维平育有一子一女贺振邦与贺振宁，贺维安仅有一女名为贺振怡，贺维康育有一子一女贺振峰与贺振岚，贺维泰育有两女一子贺振南贺振北与贺振兴。
　　这五房当中，就属二房贺维安这支人丁最弱。由于贺维安的夫人身体极弱，贺维安去世又早，仅有贺振怡一个女儿。偏偏贺振怡夫妇又出了意外，年纪轻轻就双双离去，贺维安夫人伤痛欲绝，不久也去世了。目前贺维安这支只剩下贺振怡的女儿，那就是张雅婷。
　　婷婷一直是贺家的宝贝疙瘩，众人宠她宠上了天。婷婷说一，就绝对没有人说二，有时候我甚至怀疑，如果婷婷要说月亮是方的，众人恐怕也会点头附和。
　　贺家人这样宠婷婷，是有原因的，第一是因为她不但聪明伶俐，而且长得十分可爱；第二是因为她年纪尚幼就父母双亡，又是贺维安一支的唯一血脉，众人都十分怜惜她；这第三，则是因为她是贺维安一房的唯一继承人，并且她还没有成人。没有成人，这就意味着她目前还没有能力支配她的财产。这个时候，谁成为她的监护人，谁就有权管理她的财产，这对贺家很多人而言是一个很大的诱惑。
　　奶奶去世之前，婷婷的财产一直由奶奶代为管理。奶奶病重之后，谁做婷婷的监护人成了贺家人争论的焦点。那时我与贺振峰大学刚毕业，贺振峰正在积极地协助他父亲管理公司，而我正在准备读研的事情。我们自己还是一个孩子，哪里有时间与精力来照顾另一个孩子。因此对于婷婷的监护权我与贺振峰一直置身事外。
　　只是谁也没想到，奶奶怜惜婷婷没有父母，一心想给婷婷找一个幸福健全的家。这样的话，就需要在孙子辈中挑选一对适合的夫妻来做婷婷的养父养母。而孙子辈中，已经结婚的只有贺振邦、贺振宁与贺振峰。说来也巧，当时贺振邦与一红歌星的绯闻正闹得满城风雨，贺振宁的丈夫与人言语不合将对方打成了重伤。而我与贺振峰居然成为了婷婷父母的最佳人选。
　　婷婷的到来给了我与贺振峰一个措手不及。我们只是契约婚姻，我们并不是真正的夫妻，婷婷的介入注定会扰乱我与贺振峰的“夫妻生活”。我们也十分担心当她得知真相之后，她是否会再次受到伤害。好在那时我与贺振峰正值新婚，众人体谅我们，给了我们一个适应期。不久，奶奶去世了，全家人为了奶奶的丧礼忙得人仰马翻。不知不觉中，婷婷就进入了我们的生活。
　　于是，我在23岁的时候，我多了个名义上的丈夫，并在结婚不到1个月的时候又多了一个名义上的女儿。
　　其实婷婷并不是一个不能相处的孩子，也许因为是在大家族中长大，她十分懂得察言观色，懂得巧言讨喜。但是，她同时也是一个被人宠坏了的孩子，有许多不好的习惯，并且，父母的双亡造成了她的性格极度敏感，让她很没有安全感。
　　细想起来这孩子也的确可怜。她尚在襁褓中，就成了孤儿，没多久疼爱她的外婆也去世了。如今，唯一的祖奶奶也去世了。她被送到了我与贺振峰的家中，独自面对那不可未知的将来。这对一个还不到8岁的孩子而言，实在有些残酷。
　　母亲的离去，让我懂得了没有母爱的生活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因此，我尽我一切努力去关心她爱护她。
　　奶奶去世的那段时间，她天天哭，哭得双眼红肿，嘴唇干裂。我知道她的内心十分悲伤十分害怕，如果不让她发泄出来，肯定会憋坏。于是她哭我并不制止，只是将她紧紧地搂在怀中，轻轻拍打她的背部缓和她的情绪，直到她睡着。她怕黑，我便每晚在房间里为她点上一盏柔和的灯；她怕一个人睡，我便天天抱着她入眠。我尽力让其他新鲜事物转移她的注意力，竭力不让她长时间地沉浸在低落的情绪中。我给她讲童话，陪她吃冰淇淋，陪她玩游戏，陪她看星星，陪她看演出。
　　疼爱她，但是并不纵容她，这是我与贺振峰达成的共识。
　　那段时间，贺振峰其实非常忙，但是无论再怎么忙，他也不会忘记打电话回来。婷婷喜欢吃贺振峰做的菜，贺振峰只要有时间便会早早回来做饭。吃完饭，我在厨房里洗碗，贺振峰在客厅里耐心地听婷婷叽叽喳喳地讲述这一天的经历。
　　我想，如果有一天贺振峰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一定会是一个很好的父亲。

　　因为婷婷，我自然而然又想起了以前的事。本来睡眠就不是很好，这样一来睡得更是不安稳。也不知折腾了多久，直到快天亮时，我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我是被静雅叫醒的。“姐姐，电话。”
　　“谁打来的？”
　　“是婷婷。”静雅噘着嘴说“婷婷说她不能来了，想跟你说句话。”
　　听到是婷听打来，我心中一阵欢喜，一听婷婷不能来了，我的心又凉了下来。莫非这孩子还在生我的气？
　　我捧着电话小心翼翼地说：“喂？是婷婷吗？我是……我是静雅的姐姐。”若非我反应迅速，“妈妈”二字差点脱口而出。
　　“静雅在旁边吗？”婷婷在那头轻轻地问。
　　我看了静雅一眼，内疚地说道：“是。”
　　婷婷道：“爸爸没有告诉我，我是昨天听静雅说起才知道你回来了。本来打算今天过来看你的，可是爸爸没有同意。”
　　“他……为什么没有同意？”
　　“他怕我会给你惹麻烦。”
　　我沉默了。贺振峰果然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不但守信还考虑得很细致。
　　“……可是我想见你，你愿意见我吗？”婷婷在那头低低地问：“你想见我吗？你……想我吗？”
　　我鼻子微酸，心里某一处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我轻轻答道：“想，当然想，怎么会不想呢？”
　　婷婷问：“是真的想吗？不是哄我的吧？”
　　“真的想。”我忍住哽咽，柔声说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那……你到枫街来吧，我在家里等你。”
　　“好。”我轻轻扣上电话。
　　静雅好奇地看着我：“姐姐，婷婷跟你说什么了？”
　　我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她说她不能过来了。”
　　“连姐姐也说服不了她啊。”静雅失望地低下了头。
　　“静雅……”我轻轻问道。
　　“什么？”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身边最亲近的人有事瞒着你，你会怎么样？”
　　静雅眨了眨眼睛，问：“是很重要的事情吗？”
　　“是的。”
　　“是平时对我很好的人吗？”
　　“是的。”
　　静雅想了想道：“她瞒着我，一定有她的原因。每个人都有隐私权，我不会生她的气的。”
　　我轻轻抚摸她的头：“静雅，你真是个善良的孩子。”

　　我在枫街18号下了出租车，还没来得及按门铃，门忽地一下子就开了。
　　门口站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孩，个头比静雅略高，唇红，齿白，雪肤，乌发，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格外美丽。毋庸置疑，这孩子长大后一定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我记忆中的婷婷还停留在5年前，然而眼前的女孩却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依偎在我怀里哭泣的孩子了。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现实与记忆的差距仍让我有些措手不及。5年的时间，太多的改变，对一个孩子而言，变化更是明显。
　　我在打量她，她也在打量我。看了好半天，她才惊叹道：“老天，你真的有离开吗？为什么你一点都没变？要是我在街上看到你，我肯定能一眼认出你。”
　　我微笑道：“我可以把它当作赞美吗？”
　　婷婷甜甜一笑：“这是赞美，也是事实。”
　　我们手拉手走到玄关处换鞋，我正想随便拿双男式拖鞋，婷婷却止住我，转而拉开底层的暗屉，拿出一双熟悉的女式拖鞋。“你走了以后，爸爸就把我们的鞋都放在了这里。”
　　我怔怔地接过拖鞋：“我还以为……他早就把鞋扔了。”
　　婷婷挤眉道：“我猜他是想扔的，可是又舍不得。”
　　我心一顿：“有什么舍不得，不过是双拖鞋。”
　　“那也要看是谁的鞋。”
　　我皱眉道：“婷婷……”
　　“好，好，我不说了。”婷婷高举双手，作投降状。
　　我轻轻叹道：“你不是说要在日本上学吗？怎么又回来了？还跟静雅在一个班。”
　　婷婷的父亲是中日混血儿，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日本人，两人感情不和很早就离异了，之后就一直没有来往。婷婷的爷爷早已去世，奶奶一直没有消息。5年前的某一天，那位在日本的奶奶忽然得知了婷婷父母去世的消息，便找上门来，想把婷婷带到日本去。那时婷婷得知自己还有直系亲人在世，相当高兴，也嚷着要跟着她奶奶去。我与贺振峰商量之后，决定先让婷婷过去住一段时间，看她是否适应。婷婷过去以后，说在那边特别开心，与奶奶的家人也相处融洽，我与贺振峰便放心地把她留在了那里。也因为如此，我才敢放心地与贺振峰“离婚”。
　　“我后悔了。”婷婷看着我静静地说道，“我以为她是我的亲奶奶，是我在这世上的唯一直系亲属，她一定会真心真意对我好的。可是……可是我到后来才发现，原来，她跟大舅舅大姨妈一样，也是为了我的钱……我真傻，祖奶奶早就跟我说过，我可以信任的人只有你和爸爸，可是我还是……还是选择了跟她去日本。刚开始她对我挺好的，我那时特别开心。我想，我的亲生父母虽然没有了，爷爷、外公外婆和祖奶奶也不在了，可是我还有一个奶奶疼我，那也挺好。可是后来，她不停地要求我跟你们终止收养关系，改由她们家的人来做我的父母，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直到有一天，我偷听了他们的谈话，我才知道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你知道吗？她骗我，她居然骗我……她是我的亲奶奶啊，我的亲奶奶也骗我……”说起过往，婷婷泪如雨下。
　　我心疼地把她搂到怀里。可怜的孩子，她已经失去那么多了，那些人怎么还狠得下心来伤害她。“好孩子，别哭了，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爸爸，还有我啊。”
　　“妈……”婷婷紧紧抱住我。“妈妈……”
　　“哎，好孩子，不哭了。妈在这里，妈妈在这里……”我流着泪，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轻轻拍打她的背。恍然间，我好像又回到了5年前，那种温暖而熟悉的感觉又都一一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