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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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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山村是个夹在半山腰的小村落,山下就傍着磅礴的大江,村里人每夜就枕着浮云伴着涛声入眠,白日里过着忙忙碌碌的生活。
与世隔绝,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是小山村几十年来一成不变的生活规律,这里交通闭塞,极少有外来的客人来访,村民们也固守着自己小小的封闭圈子,对外来人有一种有意无意的敌视。
所以当日暮时分,那个穿着精美华服的美貌公子走进小山村的时候,村里的人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他向村里的人谦逊的打听消息,也没有人愿意告诉他。美貌公子只好挨家挨户的找他要找的人。
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动春心的女孩儿家隔着门板缝,偷看那俊美得不像话的公子,心想原来天下还有这么好看的人物。
俊美公子从傍晚找到深夜,也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人,他却不气馁,不放过任何一条线索,在村里转悠了几圈,终于凭借过人的目力发现远处的山坡上还有一个简陋的小茅屋,好像是故意躲在树木从中的小兽,不愿意让人发现。
华服公子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提起真气向那里发足奔去。
他来到小房子前,简陋的木门好像一推就会散架,在夜风里发出吱呀的呻吟声。窗户里还透露出些烛光,看来主人还是没有睡着的。
“江潋,是你么?”华服公子在门口问道。凭他的直觉,里面这个人应该是他找的人。
长久的沉默后,里面传出一个温雅虚弱的声音:“穆阁主,你进来罢。”
“打扰了。”华服公子伸手推开门,内部的布置十分简朴,不大的屋子中间一张桌子,一个清瘦的男子坐在灯下为自己的衣服打补丁,见他来了连眼都不抬,冷冷淡淡道:“穆阁主纾尊来此,真是委屈了。”
“比不上你委屈。”被称为穆阁主的华服公子见屋子里连张多余的凳子都没有,就站在一边,道:“江潋,你回去罢,这种地方不是你该待的。”
清瘦男子放下手中的针线,抬起头来,一张脸虽称不上倾城,但清俊得如静水一般,清澈的眸子里蕴着傲气,仿佛这世间万物都不在他眼中。他这一眼,就令那名穆阁主微笑起来——他这一笑,倒配得上倾国倾城四字了,只是他的笑虽好看,却并不让人感到有什么暖意,反而有些冰凉。
“我不会走的。”名叫江潋的清瘦男子道。
“我带你走。”穆阁主环视四周,道:“这里住不得人的。”
“我都住了两年,怎么住不得人?”江潋冷冷道。
穆阁主没答话,只是跺了一下脚,这茅草小屋就被他的内力震得摇摇欲塌。
“你做什么?!”江潋有些气道。
“我说这屋子住不得人,那它就住不得人;我说这村子你住不得,那这村子就如同这小破屋一般,我跺跺脚的功夫就没了。”穆阁主道。
“穆雪韵,你的残忍与霸道一点都没有改变!“江潋咬牙隐忍道。
“随你怎么说我,我不会同你计较的。”穆阁主怜悯道。
“你是什么意思?”江潋昂然对上他深邃的眼睛。
“我可怜你。”穆阁主带着似有若无的迷人微笑,说出来的却是伤人的刻薄话。
“你!”江潋对上他的眼睛,让自己冷静下来,缓缓道:“穆雪韵,当初是你赶我走,现在还来找我做什么?”
“你错了,我没有赶你走。一切都是贺彩凝那歹毒妇人的诡计。我找了你整整两年,你快随我回去罢。”穆阁主伸出手放在江潋的肩上,玉脂般修长的手指一根一根,指甲修得整齐洁净,从内而外泛着玫瑰色的嫩红光泽,一看就是不沾泥土的贵人之手。
“我若回去了,你这阁主位置还当得成么?”江潋冷笑道,他清楚穆雪韵的性子——自私冷漠,怎会平白无故来找他?
“我这阁主的位置本来就是你的,我当不当都是无所谓的。”穆阁主道,“我刚才忧心你,说话刺伤了你,你不要同我这种小人计较。”
“你说得并没有错,我的确是一个可怜的残废。”江潋挥开他的手,拨动了一下身下椅子两旁的木轮,从桌子后面移动了出来。原来他坐在轮椅上,衣袍下面的双腿看起来无力瘫软。
“这样的我,还有资格做月阁的阁主么?”江潋反问。
“在大多数人的眼中,我穆雪韵只不过是一个篡位者,但是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你始终是月阁人心目中真正的主人。我输了,我不如你。”穆阁主叹道。
江潋知道自己就算反抗,也是没有用的,只好道:“我若重新做了阁主,你呢?”
穆阁主道:“我自然会引退,回转老家种地,不会让你看着心烦。”
江潋心中冷笑,他才不信穆雪韵会这么甘心的放弃手中的权力,定是遇上什么棘手的事情顶不住了,将烂摊子推诿给自己罢了,看来自己这个废人在他心目中似乎还剩那么一点利用价值。
“那你向我保证,我回阁后,你就履行你的诺言,回归故乡,不再过问江湖琐事。”江潋有些报复性地道。
穆阁主果然脸色一变,随即道:“好吧,我答应你。”
江潋看他惊惶的样子,突然觉得悲凉起来,原来世间百态,都脱不出“势利”二字,自己当年竟然走眼看错了穆雪韵这个势利小人,让他迫害至斯,最终还是逃不过被他利用的命运。他咬下嘴唇,隐隐的怒火从心口窜升,这一次穆雪韵叫他复出,他就决不会再让他逍遥!他要让他后悔今日之举!
“那好,我跟你走。”江潋不再做无谓的口辞,终于点头。
见江潋点头,穆阁主也不迟疑,走过去将他抱了起来。江潋比以前更加轻飘了,细看之下才发觉他憔悴了不少,这两年他过得很艰辛吧!穆阁主眼中闪过一丝悲悯。
而江潋只是紧紧闭着眼睛,不愿去看他的脸。随着凉风灌到自己的面上,江潋知道自己正在被穆雪韵抱着,在山路上疾奔,这情景就好像回到了五年前的那时候一样————
五年前,他江潋是名满天下的武林巨擎—月阁之主,惊才绝艳,写意风流,从未知晓何谓“愁”字。就算被歹人围困逼杀,赶至绝境,他也未曾有丝毫屈服之态,宁愿跳崖也不愿受辱。也许他命不该绝,这一跳没能使他丧命,却让他摔坏了双腿,就此落下一身的残病。
那时候把自己从崖底救上来的就是他,穆雪韵,一个华美无双、有着花魁般香艳名字的温柔男子。他把他救回自己的住处,对他细心照料,因此救了江潋一命。不仅如此,在仇家追来的时候,这个优美的男子还为他挨了一剑,却仍然负着伤抱着自己逃离追杀,当时就如同这时一般,山风呼啸,夜色凄迷,天地间只有他的怀抱温暖如炽。所不同的是,那时候穆雪韵的血一滴滴的落在他的脸上,身上,抱着他的双手也是微微颤抖,脸色更是比雪还要苍白。江潋生平第一次知道何谓心碎,不是为自己,是为他。
也是从那一刻,江潋终于了悟自己对穆雪韵一直以来的奇异感觉是什么了——他爱上了一个男子。
脱险之后,江潋很平静的接受了所有的现实——残废的身子,还有对穆雪韵的感情。
他一直小心翼翼的包着这份感情,他让穆雪韵进入月阁,让他担任要职,不流痕迹的提携照顾他,谨小慎微的防止别人在背后说穆雪韵的闲话,甚至希望穆雪韵来接替自己的位置。为了怕穆雪韵害怕厌恶自己,他连这份感情都没向他提过。
可是三年后他发现自己所做的,都只是一个笑话。
一个叫做贺彩凝的女子凭空打乱他所有的幻想,那一年初春,一个叫做贺彩凝的女子寄给了他一封信,上面详详细细的描述了穆雪韵如何阴谋设计接近自己意图攫取月阁大权。江潋起初只当作是有人妒嫉穆雪韵现在副阁主的地位,于是把这封信交给穆雪韵看,并且叫他多加提防。
当时一刹那,江潋记得很清楚,穆雪韵的脸色有些难看,并且有些生气的要求严查。
江潋并没有放在心上,但是这个贺彩凝紧接着三番两次的寄信给他,全都是这种内容,有一封信甚至提到了他对穆雪韵异常的感情。他这时才发觉事情不对,于是暗中在一艘画舫上约见了那个女子。
贺彩凝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看起来很是平凡,她说她就是看不惯江潋上当才这么做的。江潋当然不会轻信这些话,再三追问,贺彩凝才告诉他,她家主人一直暗恋江潋,对江潋注意很久了,自然不希望他被那个穆雪韵骗,还说如果他不相信,她可以拿出证据。
就是她所谓的证据,令江潋心寒到了今天。
他按照贺彩凝的所说的来到了一个叫做怡春院的青楼,结果果然发现穆雪韵竟然在和当初害他的那些人密谋,不仅如此,发现事情败露的穆雪韵甚至对他刀剑相向,他的武功远远在江潋估计之上。
江潋终于明白,原来所有的一切一开始就是一个骗局。他心如死灰,放弃了任何抵抗,道:“穆雪韵,你能拿的你都拿走吧。”
穆雪韵看着他,终于道:“我不杀你,但是条件是你永远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江潋凄然一笑,从那时候起,他选择了自我放逐的方式,逃到了这个偏僻的山村,默默治疗自己的心伤。
可是这情,却是说放也放不下的。他无数次提醒自己,穆雪韵是个欺骗自己的奸猾之徒,最后仍然无法从他雅致的微笑中抽回心来。甚至现在在他的怀里,江潋都觉得自己的心跳明显加速了。
不,不,我是恨这个男人的,我一定不会在让他为所欲为。江潋一次又一次提醒自己,但他无法面对他的眼睛说这话,更无法想像对自己曾经如此爱护的人处以刑罚。
穆雪韵,你是毒。就算是剜肉,我也要割除你。江潋终于对自己发下狠话出来。
穆雪韵把他带到已经在山下岸边备好的船上,江潋一看见船就皱起了眉头,他最讨厌坐船,在船上不仅失去了自由,还会令他晕船,看样子穆雪韵是故意整他。
穆雪韵也看出了他的不满,解释道:“这里临江,坐船是最快回去的法子。”
江潋没有理他,坐在为他特制的轮椅里面一声不吭。
穆雪韵知他心情不好,也不再和他说话,将他留在船上的一间房间里面,自己默默地离开。
大船沿江南下,顺水顺风,两岸峰峦翠嶂无尽,都向后涌动了去,真比飞梭还快。只是苦了江潋,这一路上昏昏沉沉,吃下去的东西尽数吐了出来,若不是航行的日数短,只怕他就要死在这船上了。因此到岸之时,江潋的模样活像个垂死之人了。
穆雪韵一路上虽然对他也很照顾,但是江潋只感到他所做的一切都透着冷漠和虚情假意,因为穆雪韵从来都不是个会照顾人的人,就算是自己当年受伤被救的那时候,他所有的起居都是穆雪韵的侍从服侍的。十指不沾泥的楚雪韵,顶多会做的就是帮他起身。想到这,江潋就忍不住苦笑,若是真让他去种地,恐怕他过不了几天就饿死。
江潋还在乱想,穆雪韵就叫人把他抬出船,放进一辆马车中。车帘放下,江潋暗无天日的随着马车颠簸,感到恶心难受,无奈早上已经吐过三次的他现在也吐不出什么出来了,只能抚着胸口强撑。
约摸过了两个时辰,总算是折腾到了地方,穆雪韵亲自将他抱出来,江潋勉强睁开眼睛,熟悉的楼阁近在眼前,绿柳成荫,飞檐若隐若现,正是他时常魂牵梦绕的月之阁。
“到了,我履行诺言,将阁主之位还给你。”穆雪韵说完,将他放进轮椅,自己转身上了马车,催动马匹带着车架驶动起来。
江潋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马车走远,他才恍然,那穆雪韵竟然就这样走了!
“穆雪韵!你给我滚回来!”他朝着那绝尘而去的背影叫道,情急之下粗口都出来了,可惜对方已经听不到了。
“主人,去哪里?”马夫毕恭毕敬的问靠在车里面的穆雪韵。
“去榆槐镇,往西南。”穆雪韵吩咐完,就拉过车内的裘被盖上,闭上眼睛补觉。这几天来他也没睡好觉,真担心江潋会倒在路上,于是不知道在夜间趁着他昏睡,为他续了多少次真气,差点连自己的命都陪上,现在把他送回月阁,他那些个忠心的手下决计不会亏待他,自己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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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雪韵的故乡是在江南一个不知名的闭塞小镇,叫榆槐镇。镇上有个做丝绸生意的穆姓世家,是在当地方圆百里有名的大富之家。二十多年前,穆家的上代当家穆老爷到京城做生意,因为路途遥远,这一去就去了差不多一年。等到穆老爷回家的时候,竟然带着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小妾回来了。
这名小妾名叫冬晚,据说是穆老爷在路上救的一个女子,生得是天仙下凡一般,举止谈吐都像个大家闺秀,她说自己是落魄的大户人家之后,但究竟是不是风尘女子,也无从得知了。反正穆老爷把她带回家的时候,已经生米做成熟饭,就算是大夫人不高兴也不行了。
于是冬晚就成了穆老爷最宠爱的二夫人,但她入住穆府没到一个月就临盆了,剩下一名男婴,冬晚自己却因为难产,连孩子长的什么样都没来得及看就死了。
穆老爷很伤心,就按照冬晚的意思给她的儿子取名雪韵,因为冬晚一直坚信自己怀得是女孩儿。
雪韵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并且有着和母亲一样的俊美容貌,深得穆老爷的疼爱,也因此受到大夫人的嫉妒。穆老爷虽然是个好人,却不长命,他在雪韵六岁那年就因为思念冬晚忧郁成疾,结果撒手人寰。穆家从此变成了大夫人的天下,雪韵也常常受到她的虐待,被折磨得体弱多病,连床都起不来。
恰逢那时候流行一种传染病,跟雪韵的症状很相似,大夫人就说雪韵得了传染病,以此为借口将他送到偏僻的深山里面住。
穆雪韵就在那深山小居中长大,也在那里遇见了江潋。
榆槐镇虽然是他的故乡,但除了一些书信和钱两上的来往,他几乎没再和家中有什么联系,因为他一开始就想摆脱那种生活。
现在他不得不再次回到榆槐镇,只因他现在想摆脱的,是江潋。
榆槐镇是一个绿树成荫葱郁的宁静小镇,被几条碧绿河道横贯分割,小桥错落,巷深幽远。穆雪韵是相当欣赏这种小镇风情的,在马车进入镇子的时候,还特意掀起车帘来品味一番。
等到了穆府前,因为早就接到穆雪韵书信通知,几名仆人已在外面等着接人。穆雪韵坐在车里面,也不下来。等了良久,马夫才觉得不对,斗胆冒犯地打开车门,发现穆雪韵脸色苍白如纸,惊道:“主人!”
穆雪韵静默了一会儿,才道:“你扶我下去。”
“主人,可要服用回生露?”马夫担心道。
“不用。我只是真气突然流失过剧,歇几天就好。脸色虽是难看了些,其他都好。”穆雪韵轻声道,“让你扶我,是给外面那些人看。”
马夫于是小心将他搀扶下车。他这副重病的样子,着实看了叫人难过,闻讯赶来的同父异母的兄长穆风,也赶紧从马夫手中接过手来扶着他,并吩咐家仆去收拾房间叫大夫。
“雪韵,还是回到家将养好些。”穆风坚朴的脸上尽是忧心,“你每次回信都说一切正常,也不许我们探望,谁知都是在瞒着家里!你这次来,不许再出去了!”
“大哥,大娘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穆雪韵道。
“现在是我当家,这事我说了算。你再住在外面,只怕这个人都没了!”穆风道。
“大哥,你待我真好……从小你就护着我……我……”穆雪韵有些激动道。
“你不要说了……雪韵,若不是我无能,也不会让你出去吃苦,唉,都是我的错!早知道早该接你回来的。”穆风懊恼道。
穆雪韵又劝慰他几句,才回到为他所安排的房间中。穆家的院落比不上月阁华美广阔,但是也看得出来穆风尽量想让他过得舒适,布置的房间也是极尽风雅安适了。
穆雪韵坐在床上,就有两个丫鬟服侍他躺好。穆雪韵望着站在一边的兄长,问道:“大娘她可好?”
穆风脸色有些尴尬,道:“娘她现在回娘家那边住了。”
穆雪韵看得出他为难,想必他们母子又是吵了,于是也不再追问下去,只是放松的躺在丝缎棉被里。这时管家请来了大夫为他号脉,瞧过之后说是气血虚亏,是弱症,只要好生养着就成了。穆风才放下心,嘱咐丫鬟好好伺候,又安慰了穆雪韵一番才离去。
穆雪韵在床上睡到半夜,那个随身跟来的马夫就从窗户无声无息地跳了进来,跪在床头,不敢出声。良久穆雪韵才出声道:“你回月阁保护他吧。”
“主人,可是你的身子……”马夫担心道。
“我的身子算什么?原本也就那样破破烂烂的……呵,他才是你原来的主人。袁堂主,我现在已经不是阁主了,你也不用叫我主人了。”穆雪云凉声道。
“当年若不是您救命之恩,袁靖也不会活到现在!在袁靖心中,您永远是袁靖的主人!”马夫念及旧恩,泣零道。
“一仆焉能事二主,我对你有恩,他就没有么?况且你现在尽心服侍他,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了。”穆雪韵有些沧然道,“你走吧。我想过回我原有的生活,不需要你了。”
“但……主人你的宿疾怎么办?”马夫忧心道。
“有回生露在,我不会出什么问题。这点你不用担心。”穆雪韵道。
“主人,那回生露……”马夫欲言又止,终于不再说下去,恭恭敬敬地告退了。
待马夫走远,穆雪韵才从枕头下摸出一个水晶小瓶,冷笑道:“回生露?呵,真是笑话。江潋,你在我身边埋下暗椿,用这种慢性毒药来害我,以为我不知道么?好,我到要看看,是毒药伤我深,还是情毒伤你深!是你无情,还是我无情!”
说着收紧拳头,那水晶瓶就被他握得粉碎,淡蓝色的液体顺着指缝流了下来。
* * * * *
江潋回到阁中,发现原来的旧部都还安在,也许时日尚短,穆雪韵并没有来得及安插自己的党羽。通过向他们的了解,江潋知道了穆雪韵在这两年来为月阁尽了不少心,对外只宣称江阁主暂时隐居疗伤,让他代理阁主,也没有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这让江潋松了一口气,但是对于穆雪韵的动机,越发觉得怀疑起来——看起来自己好像对于穆雪韵并没有利用价值,为什么他特意要把自己从那个山村里弄出来?
莫非是那个毒药的事情被他发现了?江潋想到这里,心口一阵揪紧,当初为了防止穆雪韵为害武林,他在临走之前让堂主袁靖作为暗椿留在穆雪韵身边,并留下名为回生的慢性剧毒,叫他在非常之时对穆雪韵使用。但他与外界隔绝甚久,并不知道到底回生毒有没有被使用?袁靖现在究竟身在何处?穆雪韵有没有对他下毒手?还是……江潋无法再想下去,只是憔悴的在阁中等待,一连三天竟是连饭都吃不下去。
直到第三天傍晚,袁靖才悄悄暗中来找他汇报。江潋着急得几乎要把轮椅俯首捏碎,勉强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道:“他中毒了么?”
袁靖张了半天嘴,终于道:“中了。”
江潋听完这两个字,顿觉天旋地转,两眼发黑就往后仰去,别人的惊呼在他耳朵里细如蚊蚁,他只想着一句叫他心痛如绞的话——“穆雪韵快要被自己毒死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好不容易缓过来,语气发颤道:“他怎么中毒的?你说于我听。”
袁靖嘴唇抖了半天,终于开口道:“穆副阁主在阁主走后,执掌大权,做的头一件事就是跟千绝门开战。千绝门当年设计逼杀阁主您,和我们月阁不共戴天,因此这场纷争十分激烈,穆阁主出谋划策,与千绝门缠斗一年多,最后将千绝门逼入绝境。”
江潋稳住心神道:“我亲眼见他当年与千绝门交好密谋,想必是为了利益反目了。”
袁靖道:“属下本也是这么想,后来在最后一役决战中,穆阁主身负重伤,属下就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于是将回生毒用在了他身上……”
“他受伤了,你还忍心毒他!”江潋心切,脱口而出,旋即发觉自己失言,按住心口道:“我失态了,你接着往下说……”
“穆阁主自从那以后就不太好……”袁靖道。
“他怎么不好法?”江潋追问。
“穆阁主在那一战中伤了双臂,后来手臂一直不太利索,身子也不很好,躺在床上好多日子,直到最近他才说身子清爽了些,要去接江阁主回来……当时属下实在看不得他那种样子,就问他为何当初要逼走江阁住?他说……”
“他怎么说?”江潋心跳加快。
“他说当初您在明处,千绝门在暗,而且设下重重诡计阴谋害您,他不愿您再受伤害,但是您性格倔,定然不会畏缩隐蔽。于是他故意和千绝门示好,逼您转入暗处隐藏,由他独自来承担所有,为您铲除障碍后再将一切归还……属下当时十分后悔……可是,穆阁主中毒已深,只能依靠不停的继续服毒来勉强维持……在您回来路上,他又多次为您续气,耗尽内力……”袁靖满头冷汗,说不下去了,“一切都是属下该死!属下愿以死谢罪!”袁靖伏在地上磕头道。
江潋闭目,半天才张开眼睛,眸中是化不开的忧郁,以及一分通澈,轻缓道:“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你起来吧,想必这都是他事先策划好的,唉,这个人……”
袁靖以为他说气话,不愿起身,江潋只好道:“我最了解于他,他心性聪慧无双,武功修为深不可测,怎会如此简单被人重伤?又怎会轻易让你下毒?他若真的无私无怨,又怎会肯放你来对我说这些话,八九分是他故意——他恼我当初被愚昧的愤怒蒙蔽了眼,误会于他,他恼我猜忌怀疑,在他身边设下毒计害他……他知道我对他的感情,所以故意让我心疼难过来报复……唉,他是何苦……一切都是我的错,真真与别人无关。”
“阁主,你……”袁靖吃惊的张大嘴。
“没错,我恋慕他,我喜欢他,就如同男女之情一般。”两年的沉静,他现在已经可以毫无顾忌地说来,若是当初早一些坦诚,也不至于彼此如此伤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