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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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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雪韵在床上躺了两天,就躺不住了,于是走到院子里面活动活动手脚。恰逢穆风来看他,见他这样也不感到惊讶,从小为了躲避大娘的责难,雪韵就时常拿出装病的戏码,只怕这次他又让这个弟弟骗了。穆风也不恼怒,只是招手道:“雪韵,一起去吃饭吧。”
穆雪韵点点头,在兄长面前他也不再矫情,乖乖跟了去。
穆风在酒楼点了桌酒席,实际上一桌子的菜都是穆雪韵在吃,就着大米饭吃得津津有味。穆风只是泯着酒看着他吃,道:“雪韵,米饭就这么合你心?你见几个人出来吃酒席要点米饭的?”
“大米饭多好吃哟。”穆雪韵道,他抬头看看穆风,见他眉目之间有忧虑之色,忍不住问:“大哥,你有心事?”
“雪韵,虽说我们不是一个娘所生,但是我从小就把你当作最亲的兄弟,雪韵,你……你可以让大哥信任么?”穆风好似在极力抑制道。
“当然!大哥,你到底有什么心事?”穆雪韵问道。
“雪韵,其实……其实娘她不是回娘家了,她……”穆风脸色惨白道,“她死了!”
“阿?怎会如此?”穆雪韵惊讶道。
穆风垂头丧气道:“是我杀了她……是我……”
“大哥,你慢慢讲,不要激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穆雪韵道。
穆风闭上眼睛,努力将梦魇一般的可怕回忆变成语句:“三个月前,我到苏州做生意,认识了一名青楼小倌,因为觉得他可怜,我为他赎了身……结果……结果数月相处下来,我发现自己已经为他深深所迷,所以把他带回家中。但是娘死活不同意,我们之间大吵了几次……后来我有急事要出远门进货,当我回转时,发现玉儿被虐待得不成人形,我一气之下去找娘理论,于是又吵了起来……结果娘亲又将怒火发在玉儿身上,要拿刀砍他,我一时心急去护玉儿,无意中反手一推……娘就……撞在桌角……死了!”
“嗯?”穆雪韵听着蹊跷,道:“那玉儿就是那青楼小倌么?”
“是……我犯下杀人的重罪,还是害死自己的生母……雪韵,我自知难逃法网,如果官差来拿我,这个家业就交给你了,我只求你善待玉儿……”穆风这样说着,就流下眼泪来。
穆雪韵道:“大哥,虽然我知道大娘的死对你打击很大,但是现在不还是没人发现么?你不用如此悲观。人嘛,活着或许是个念想,死了就是一堆腐肉,你再想再怨都无用。活着的人就要为今后作打算,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销毁一切证据,并且创造一个情景,让大娘死得名正言顺——大娘的尸身还在?”
穆风摇头:“娘的尸身,已经被我暗中掩埋了。”
“嗯,我们想办法找一具完好的尸体冒充大娘入殓,就说大娘在回娘家的路上遇上劫匪被杀,到现在才发现尸身,对大娘百里之外的娘家也如此交待,如此,即可瞒天过海。“穆雪韵道。
“但是官府会介入调查……”穆风惴惴不安道。
穆雪韵沉吟道:“当初事发之时,可有闲杂人等亲见?”
“没有,那时是深夜,堂屋里只有我、娘和玉儿。”穆风道。
“那就好,万一有人走漏风声,说你是凶手,你就死不承认,说他们是诬陷。大哥一向孝勉,名声在外,这种‘谎言’对大哥构不成威胁,人们只会以为他是在嫉妒生事。待事情平息,就由我来出面,以钱财堵住这些人的嘴,让他们搬走,绝了话柄。如此,一切皆可平息。”穆雪韵道。
“雪韵……你真是……唉,你比我适合当家……我……我是畜牲!我该死!”穆风扇了自己几个耳光,伏在桌上抽泣起来。
穆家的宅子是一幢有着近百年历史的老宅,宅子里最大的特色就是遮天蔽日的各种树木,它们和这个宅子一样悠久,每到春夏季的时候,墨绿色的树冠就会给整个宅子带来浓浓的绿荫。对于穆雪韵,穆家大院留给他最深的印象就是那一株株参天大树,小时候他常常爬树玩,到了夏天的时候就在晚上点着灯笼在树下挖知了,让做工的保姆洗干净之后炸了吃,脆香脆香的,再就着拌了酱油的白米饭,对那时的他来说,就是世上最美味的东西了。
儿时的穆雪韵,是出了名的小老头——孤僻。不合群,自以为是。喜欢自己一个人默默的玩,聪明的他知道很多其它同龄人不知道的知识,五岁的年纪就能背诵大段的经书子集出来,可惜没人赏识他,他也不屑去和别人交流。
在他心里,他觉得只要自己这样默默长大,一个人过一辈子就好,就算长大也不要成为管家、大娘那样愚蠢的大人。
深沉的小家伙穆雪韵虽然很早熟,但是他还是有自己坚持的想法,比如,他执著的认为,夏天的茂盛草丛中会有一种怪物,如果被它点名字,而且答应的话就会死掉。他这么肯定的相信这个传说,是因为保姆刘婶曾经在和别人嚼舌头的时候提起过,而且说得神乎其神——虽然自己不承认,但是小孩子在某些程度上,还是会不由自主的仰慕大人的言行,所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穆雪韵就一直在心底这么默默的认为了。
在他五岁以前,所有人的眼里,穆雪韵都是一个古怪的很拽的小孩。
五岁那年夏天的一件事,改变了他以后的人生。
夜无涯是武林中人人闻风色变的大魔头,说是魔教教主,实际上魔教到了他这一代的手里已经衰微了,若不是夜无涯本人性格张扬乖张傲慢,四处生事,其实是可以安生过日子的。
夜无涯惹事的结果就是他被整个武林围剿,最后落魄到钻进人家后院,被一个怪小孩救了,而且这个怪小孩很得他的心,于是收了今生唯一的一个徒弟。令他吃惊的是,小小年纪的穆雪韵就表现出和他年纪不相称的智慧,在认了他做师父后,就开始装病,最后令家人以为他染上传染病,将他送进深山,其实他真正的目的是让夜无涯有个清静的环境养伤,以及便于他学习武功。穆雪韵十五岁的时候,自认天下无敌的夜无涯就再也不是徒弟的对手了,于是根据徒弟的建议,乖乖退隐。
如果不是在后院遇见夜无涯,也许自己和大哥一样,会成为一个忙忙碌碌的商人吧。夜深人静,穆雪韵站在那棵最大的树边回想,这里是他人生改变的地方,也是大哥埋葬尸体的地方。
现在,他必须把尸体挖出来,然后彻底销毁掉。这是一件很恶心的工作,可惜他已经不是月阁阁主,手下也没有任他差遣的部下,只好自己扛着铁锨来挖——他那懦弱的大哥,连踏进后院都不愿意。
挖土是件很无聊的事情,穆雪韵就用回想江潋来打发脑袋里面的空白时间。
他知道江潋喜欢自己,实际上他对江潋也非常有好感,好感到什么话都想同他说,但是江潋的倔脾气让他很恼火,而且他对任何人都好,有时候穆雪韵看到他“博爱”的样子,就有些生气。导致他们之间关系破裂的就是灭绝门的事情,当时穆雪韵想要江潋暂时引退一段时间,让自己来承担灭绝门的报复。但是江潋不愿意,他怕穆雪韵成为靶子遇到不测。穆雪韵一气之下,用不怎么高明的手段把江潋气走了,事后感到很后悔,可是又不愿放下身段去求江潋,于是故意受伤故意生病再气气江潋,让他来找自己。
但是过了这么多天,江潋都不来找他。
江潋忘记他了。穆雪韵像被抛弃的猫一样可怜兮兮的想。这种想法令他感到一种自怨自艾的沮丧。在这种沮丧感的驱使下,穆雪韵不知不觉间已经挖出了很大的一个坑,但是没发现尸首。按照穆风的说法,应该就在大树下东南角才对。
于是不甘心的穆雪韵在旁边开始挖第二个坑,结果是仍然没有。
最后他几乎把树边的土地挖了个遍,连树根都挖出来了,依然一无所获。
穆风骗他!他竟然被看起来老实无能的兄长骗了。穆雪韵有些生气,将铁锨扔在一边,他抱着手思考:好像自始至终,他都没见过穆风口中的那个玉儿出现,宅子里面的佣人也没怎么提起过。
穆雪韵扶着树干,脑中忽然想起,其实,宅子里面是有两棵大树的,另一棵在屋后的废弃的小院子里面,只是那棵树早已枯死了,院子里都是石板铺就,每块石板重逾百十斤,没有武功的穆风要在那种地方埋尸体,何其困难。但是那棵枯树的东南角,是一座常年废置的屋子,用来存放杂物。
莫非穆风将尸体藏在那里?因为太惊慌而记忆错乱,误导了自己?穆雪韵心念一动,扛起铁锨,脚下一提真气,就了无声息的轻盈离去。
来到废弃的后院,死气沉沉的枯树在月光下宛如妖魔,张牙舞爪。
穆雪韵靠近东南角破烂的小屋,轻轻踢开了门。
腐败的气息顿时从里面逸散出来,穆雪韵微微张大了眼睛,想起师父夜无涯对他说过的话:“雪韵,其实一个人的邪念可以无限延伸到难以想象的地步。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沉睡着恶魔。”
现在呈现在穆雪韵眼前的,就是腐蚀的人心所造成的地狱——————————
七八具赤裸少年的尸体一字排开,被用编制渔网的线一个接一个缝在一起,开头的几具已经开始腐烂,而最后的尸体眉目还是清晰,从这些少年的相貌来看,他们的面容,都和穆雪韵的眉眼极为相似。
大娘的尸体则单独被弃置在另一边,面目扭曲,很是骇人。
“他们都是‘韵儿’。”穆风嘿嘿的站在他身后道,好像知道穆雪韵会找过来似的。
穆雪韵转过头,对上穆风的目光,两个人一般的高度,但是身上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任谁见了他们,都不会说他们是兄弟俩。
“雪韵,你为什么要长大?”穆风眼神凄厉,控诉道:“你知不知道我多想抱你!我那么热切的等着你回来,我疯狂的寻找你的替代品,我杀了总是阻碍我去找你的娘!我为你做了一切!可是,你却长大了。”
他哀号着跪倒在穆雪韵的脚下,双手抓住穆雪韵的脚,痛哭起来。
“是啊,我长大了,大哥,我今年都二十二了,是老男人了,再也不是你最喜欢的那种十二三岁的娇小样子了。”穆雪韵指了指那些尸体,“我已经不完美了,你最希望得到的东西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怎么办?”
“不!不!还有办法的!”穆风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雪韵,你快些娶妻生子,生个儿子吧!你要什么大哥都给你!”
“我不想成亲。”穆雪韵踢开他,向外面走去。
穆风见他要走,狼嚎一般叫起来:“你不能走!你不能走!韵儿!我的韵儿!没良心的韵儿!是了!是了!我把你的手脚都砍下来,你就走不了了!”说着从地上的摸起一把他用来行凶的斧头,向穆雪韵的肩膀砍过去。
穆雪韵侧身闪过,冷漠道:“大哥,别逼我。”
“是你逼我!是你逼我!你这没良心的小杂种!”穆风完全狂乱,口吐秽语,举着斧头疯砍起来。
“你根本不是穆家的种!你是那野女人同外面的野汉子生出来的小杂种小畜生!没有我护着你什么都不是!没良心的韵儿!没良心的小杂种!”穆风两眼通红的吼叫,他一脚将穆雪韵踢倒在地,斧头接连不断的砍下去,热血溅得他满身满脸都是。
“大哥……大哥别砍了……我疼啊!我疼啊!”穆雪韵发出惨叫求饶的声音竟然和十三四岁的孩童一般稚嫩尖细。听到求饶,穆风停下来,怔怔地看着地上被他砍得不成人形的穆雪韵翻滚扭曲。
“韵儿,韵儿……大哥抱抱……抱抱就不疼了……”穆风颤抖着扔掉斧头,抱住血肉模糊的“穆雪韵”,爱溺地放在怀中安慰亲吻。
而在真正的穆雪韵眼中,看到的却是另一番骇人的景象——穆风先是对着空气狂砍,然后抱着那一长串尸体的最前头一具,亲吻起来。
“大哥……”穆雪韵走到他身边,看着他抱着尸体缠绵,那尸体已经腐烂,真是说不出的恶心恐怖。
“你滚开!”穆风冷不丁转过头,吓了穆雪韵一跳。他阴森地笑道:“你滚!我不需要你了!你已经变成讨厌的大人了!宝贝韵儿和我做过约定的,我们永远都不要变成愚蠢的大人,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玩……韵儿……嘻嘻,我给你捉蚂蚱玩,好不好?”说着,穆风又将尸体搂了起来。
他说完这些话之后,穆雪韵突然惊骇得后退两步,不是因为他森冷的话语,而是那一长串尸体好像都在看着自己,头都别向一个角度,就好像在注视同一个事物一样,令他背脊发凉,那感觉就好像被数个人盯着一般,没错,他是被好几个死人盯着!
穆雪韵往后退到门边,二话不说地便飞奔了出去。这一口气就跑到镇子口的石桥边,再回头望去,惊见穆宅的方向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直冲天际。不知是不是心里面的缘故作祟,他看着那烟怎么都像大哥的侧脸,和着七八个小小的人形一般的烟缕,向天际飘去。
穆雪韵看得竟然呆了。
“穆雪韵!大半夜的站在这里干什么!”平白冒出来的一声呼喊,让失神的穆雪韵惊得“啊”了一声,转头看去,只见是一辆马车驶到跟前,江潋从车窗透出头来叫他。
马车在他面前停定,赶车的堂主袁靖立刻跳下来,将江潋连同轮椅从车上抬下来。江潋落到地面上,仔细打量穆雪韵,忍不住晒然:“你果真种地去了?”
原来穆雪韵一身泥土,从头到脚就像从地底下爬出来一般,狼狈不堪。
穆雪韵勉强挤出笑出来,却无心再与他说话。
江潋见他神色有异,以为他是受到仇家的狙击,也顾不上许多,抓住他的手腕把了一下脉,脉像正常,看来并没有受内伤。他那样子倒像是吓着了一般凄怆,只怕是身上受了外伤。但他身上都是污泥,看不出来哪里伤到,于是推了他一把,用命令的口吻道:“上车。”
穆雪韵却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话:“我无家可归了,我给你做工可好?”
江潋被噎了一下,半晌才道:“好呀,我身边恰巧缺个小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