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片刃若雪

13、13

　　还记得江南野渡，芦花瑟瑟，烟波浩淼。

　　有少年白衣若雪，明眸浅笑。

　　只为他，绽放的美丽笑容。

　　小鱼儿默然立在铁门外，静静听着门内传出的咳嗽声，一声一声，断断续续，轻轻的响着，响彻他的耳里心头，轻轻的颤着。

　　把无缺关在慕容府的地牢里，是他的主意。

　　他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但是他不想把他留在燕伯伯的身边：小鱼儿看的出燕伯伯对无缺的态度有些微妙，燕伯伯希望小鱼儿杀掉无缺，却不肯亲自动手。他更不能放他回移花宫，燕伯伯说过移花宫的两个宫主都是极端残忍狠毒之人，无缺任务失败，又被废了武功……她们对他本来就是极端的严厉苛刻，断不会轻易饶过他。

　　可是，这样关着他……

　　小鱼儿却觉得非常的茫然。

　　无缺不会再笑了。

　　抱他回来的时候，就已发现他着了凉……他被燕伯伯废了武功，一身是伤，几天下来，身体已经是极端虚弱。而且，他还不肯吃东西，一点都不肯吃……就那样成天蜷缩在地牢里的惟一的木床上，一动也不动。寒着苍白的脸，美丽的眼睛空洞而无神，没有焦距的目光随着别人的摆弄，落在天花板或者地板上。

　　无论小鱼儿怎么对他，厚着脸皮抱他也好，威胁也好，强迫他吃东西也好，他的白花再也不肯理他了。

　　花无缺不肯再理会任何人，包括小鱼儿……

　　小鱼儿越想越觉得郁闷。

　　即便明知道是假，是欺骗，他还是贪恋他的笑容……即便是恨他欺骗自己，还是想占有他那明媚纯真的微笑，永远的占有。

　　明明是他不好，是他欺骗了自己，为什么会变成了这样！

　　他想掐死他，亲手掐死他！他死了，大家就都没烦恼了吧……

　　砰！小鱼儿一脚重重地踹在铁门上，猛然踢开了它。

　　铁门没有上锁。

　　花无缺的身子太弱，病怏怏的他，根本就逃不走。

　　何况，他能逃到哪里去？

　　仿佛没有看到门口出现的人，花无缺依然蜷着身子靠墙坐着，左手掩着胸，一声接一声的轻轻咳嗽。新换的衣衫和被褥上，满是点点斑驳的血痕……泅在白里的桃花。

　　“花无缺！”小鱼儿恶形恶状地冲到他的床前。

　　才几天啊，他就有本事瘦成这个鬼样子！面色惨白、头发散乱、形容枯槁，整个儿一病痨鬼的模样！

　　“为什么不肯吃东西！为什么不吃药！”小鱼儿不客气的坐到床上，恶声恶气的对花无缺吼道，“你就那么想死吗？”

　　花无缺一如既往的不理他，轻轻咳着，病弱的身子微微颤动。

　　“想死我掐死你！省得你那么折磨自己！”小鱼儿语气继续凶恶。

　　花无缺还是不理他。

　　“无缺，你真的不理我了……”小鱼儿口气软了下来，他也知道吼他没用……

　　“无缺……”伸手抓住了他细细的胳膊，将他拉了过来。

　　手中传来轻微的挣扎，没有力气的白花只有任他欺负的份儿。

　　再度厚着脸皮将他瑟瑟的身子抱在怀里，管他情愿不情愿，反正先抱着再说。他的白花，瘦得好厉害。

　　“你是我弟弟，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会拿你当弟弟的……乖乖的，先把身子养好了再说。”紧紧的抱着花无缺，小鱼儿柔声道，“瘦成这样，等将来你回移花宫的时候，小心看门的认不出你，不让你进去……”

　　“你……放我……走？”花无缺忽然轻声道。

　　这是他被关进慕容府以来，对小鱼儿说的第一句话。

　　身子微震，仿佛一根针扎在了心上，小鱼儿的胸口倏然痛了起来。

　　“等你养好了身子，我就放你回去。”

　　“哦。”花无缺低低的应了一句。

　　“无缺，我给你带了不少好东西呢。”小鱼儿忽然放开了花无缺。献宝似的，从怀中摸出了一个油纸包，递到了他的眼前。

　　花无缺不理他，轻轻咳嗽。

　　“无缺，你看一下嘛，都是你喜欢的东西呢。”

　　花无缺装没听见，继续咳嗽。

　　“你看一下嘛，真的，你肯定喜欢的。”

　　花无缺闭上了眼，，没完没了的咳嗽。

　　“无缺乖……小花……花花……花兄……花公子……花弟弟……小白花……老花……”眼见花无缺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小鱼儿有些沮丧的打开了油纸包，可怜兮兮的道：“这个蟹黄酥是我跑了二十里地，在‘宝味轩’排了两个多时辰的队，才买到的；这个豌豆糕是京城刘大师傅做的最有名的糕点之一，每天都有不少要送进宫里去的；这个杏花糖又软又甜，小仙女很喜欢了，我从她那里偷了一些过来……还有，这个是你最喜欢的冰糖葫芦，你尝尝，京城的口味应该和江南不同。”

　　花无缺眼观鼻，鼻观心，傲慢的咳嗽。

　　小鱼儿恨的牙痒痒的，一把拉过他的手，将一支糖葫芦强行塞进他的手中，恨声道：“别以为年纪小一点，尾巴就翘到天上去啦，再不老实的吃东西，小心我把你当鸭子填了。”

　　“……”

　　“把你捆起来，强行灌你吃，人家烤的鸭子都是这么灌出来的，短时间内就可以长得肥肥胖胖。哼，要是惹火了我，一顿灌你吃三个人的饭，看你还是不是这个瘦骨伶仃的模样！”

　　“……”

　　花无缺皱着眉，长睫轻颤，继续装听不见。他虽然恨小鱼儿不肯相信他，但确实拿这条死皮活赖的鱼没法子。他恨他，却没法子让自己讨厌他。他满腹的委屈愤懑无处宣泄，小鱼儿明明不相信他，却依然厚颜无耻的缠着他。只要他一直不肯理他，他就会一直缠下去……没完没了的想法子逗他说话。

　　紧紧的抓着那支糖葫芦，他其实并不爱吃这种东西，却真的舍不得丢掉……他是太怕寂寞，怕他再也不肯理会自己，还是贪恋和他在一起的时光，贪恋他在自己身上花的百般心思？

　　可是，他却不肯相信他！

　　在心中悄悄的叹了一口气，花无缺还是决定不要再理会小鱼儿。

　　既然他恨他，既然他不相信他，何苦又要寻他开心？既然没有了信任，没有了真挚，又有什么情谊可言？心在痛，他一手掩着胸，依然轻轻的咳着。

　　“无缺，你上次向我借的钱还没还！”

　　小鱼儿见花无缺确实不肯理自己，把手中油纸包丢在了床上，厚颜无耻的又抱住了他，道：“你身上居然连一文钱都没有，移花宫也太寒碜了吧？哼，你要是不理我，我就把你卖到青楼去，你长那么漂亮，一定能赚很多银子！”

　　“会还你的。”花无缺低头道，他听不出小鱼儿的戏谑口气，以为他真的在向自己要钱。他虽然决定不要理小鱼儿，但拿人家手短，吃人家的嘴软……身无分文的他，腰板儿怎么也硬不起来，蜷在小鱼儿的怀中，一动也不敢动。有些着急，咳嗽也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至于小鱼儿后面提到的那个名词……花无缺非常心虚的低声问道：“那个……那个，青楼是什么东西？”他在移花宫的时候，有听宫女们提到过青楼，却没人肯对他解释；有时无意中提起，总见她们满脸怨毒地瞪着宫中那些关在铁笼子中的男人们。

　　“呃？青楼？”小鱼儿不禁一呆。

　　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装？

　　他有必要装么？

　　一个连方向都分不清，连青楼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会是燕伯伯口中阴险狠毒的小魔头么？

　　燕伯伯不会陷害无缺是可以肯定的，但如果他也被人蒙蔽呢？

　　这个呆头呆脑的小白花……怎么也不象是那么有心计的人啊！

　　另外最关键的一点，小鱼儿自负聪明，倘若真的是被花无缺这傻忽忽的样子骗了，他岂不是很没面子？

　　也许，他是该走一趟仁义山庄了。

　　轻轻的脚步声传来。

　　原本安心咳嗽的花无缺蓦然玉面一红，奋力挣脱了小鱼儿的怀抱，慌慌张张的缩向墙角。

　　知道来了人，小鱼儿也尴尬万分的站了起来，要是被别人看到自己居然那么抱着个男孩子……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不被小仙女活活打死才怪！

　　“花公子！”一个轻脆柔软的声音自铁门外传来，“我可以进来吗？”

　　“嗯，铁姑娘你请进来吧。”花无缺睁开眼睛，轻声道。

　　随着铁门轻启，一个抱着被褥的十六七岁的少女出现在两人面前。

　　她身材窈窕，双眉黛月如画，眼波秋池凝诗，浅浅的一抹微笑，漾在苍山白雪的肌光中，浮在孤云水影的梦里。

　　小鱼儿不禁一呆，小仙女已是少有的美人，而眼前的少女虽粗裳荆钗，亦是毫不逊色的绝世容光。

　　“鱼公子。”少女对他微微一笑，目光转向了床上的花无缺，剪水清眸中，笑意盈盈。

　　“花公子，我给你洗的被子已经晒干了，我给你再换过？”

　　花无缺轻轻颌首，嘴角上扬，回应了她一个淡淡的微笑。

　　“麻烦你了，铁姑娘。”

　　说着，他跳下了床，动作优雅。素袖牵动处，却有意无意的拂过小鱼儿留在床上的油纸包。啪！的一声，一包精致的糕点零落在地，散碎尘埃。

　　小鱼儿身子微颤，莫可名状的目光从花无缺面上的淡笑，转到了那少女的如花笑靥。

　　心口轻轻地痛了起来。他的小白花，原来也是会对别人笑的。

　　“铁姑娘？”小鱼儿自己都觉得语气甚是怪异。

　　“鱼公子，你叫我心兰就好。四小姐让我来照顾花公子的。”少女依然轻轻的笑着，没有回头，动手铺起花无缺的床来。

　　“她很漂亮啊。”小鱼儿凑到了花无缺身前，瞪着他那张微微窘红的脸。这小子真可恶，刚刚还是半死不活的，一见到美女进来，居然马上换了副玉树临风、温文尔雅的模样……而且，连那没完没了的咳嗽声也突然间就没了声息！那么会装！他哪里天真，哪里单纯了？

　　花无缺挑起眉，没有作声。

　　“其实，虽然你长得比我好一些，但我肯定比你有魅力！无缺，你信不信？”嘴凑到了花无缺的耳边，小鱼儿忽然轻声道，“信不信，我抢走她？”

　　“……”花无缺扭过头，转身帮铁心兰收拾床铺去了。

　　他长的好不好关他什么事？她又不是他的什么人，他要抢什么的，问他做什么？

　　“无缺，你老实的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她？”小鱼儿不甘心的凑到花无缺的身边，继续对他咬耳朵，“你要是喜欢她，做哥哥的一定帮你。”

　　“我喜欢谁，关你什么事？”花无缺也轻声对他道。

　　“我是你哥哥，当然要管……”小鱼儿心中郁闷渐浓，说话的声音也略大了些。

　　“花公子，鱼公子，你们在说什么？”正在铺床的铁心兰忽然回首，一脸疑惑道。

　　“没。”

　　异口同声。

　　花无缺瞪了小鱼儿一眼，轻哼一声，很是骄傲的别过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