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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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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淡雅,水波潋滟,千茎白莲出水,素影摇动间,无穷的碧落,无尽的清白,一切皆若梦幻。
雪白的足轻轻点起,乌发流云,湖绿色的衫子临风舞动,飘飞在婷婷白莲的娇蕊上。少女柔荑结兰,轻薄的长帛掠过澹澹波光,顾盼间流彩飞扬,摇曳生姿,说不出的明艳可爱。
“小鱼蛋,你快看,你快看!”少女欢快的叫着。
花儿在颤动,随着少女娇小的身子,散落一滴滴晨露。
“看什么?”
软软的靠着一株老柳树,碧玉千丝万绦,流风间动摇着他眼中一片微微的阴翳。
少女仿佛流连红尘的飞天,耀灼着绝世的容光,从一朵白莲飞到另外一朵白莲,花儿在她足下不停的高矮着光的翕合,不时的散落片片雪瓣。
“我跳的舞好看吗?”
“好看。”
“哪里好看了?”
“哪里都好看……你是小仙女嘛……你这么跳来跳去的,把那些蝴蝶蜻蜓蜜蜂什么的都赶跑了。它们说,哪里来的女英雄啊,把这个山头又占了,只好扯呼了。”
“小鱼蛋,你骗我!你根本就没有在看!”少女纤纤的身子随风掠起,浮过千茎白莲,飘到了他的身前。
“你最近都不开心,我只是想跳舞给你看,你却这样!我在莲花上跳舞真的不好看吗?”
“小仙女,我们去划船吧,你也累了,不跳了……”他伸手拉起她的手,柔声道,“你跳舞很好看的,只是我不太会欣赏。”
“你才不是不会欣赏呢!你是恨我踩这些花吗?”
少女猛得抽回了手,恨声道:“你又在想别人了,是不是?小鱼蛋,你说是不是?”
他一楞。
少女眉头微蹙,长长的睫毛不停的颤动着,两行清泪从秋水寸剪的眸子中不停落下,泠泠如泉。
“你明明答应我的,为何要骗我?为何要骗我……”
“我……没骗你,小仙女,我真的没骗你……”
“那你把这河边的莲花都拔了吧!”
“……”
“一朵不剩,统统拔干净。在河里,在你心里,一朵也不要留下……”
轻轻的拥她在怀,他伸出了手,一滴水落在了掌心。
下雨了。
下雨了。
渐行渐远。
山间剪道渐渐湿透,芒鞋踏入半陷的泥泞中,有些微微的滑。
他没有带伞,一任渐急的雨,浸在长衫缓袖的卷扬处,零落了乱发,潮湿了眼睑。
渐行渐远。
天色越来越暗,雨也越来越急,山风绞乱着疏树残花的岚,寒意料峭,刺骨的薄凉。
渐行渐远。
补缀好细筒裤上的破绽,换好斗笠的系带,燕南天停住脚步,不由的暗自苦笑。他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这场雨也下了一个多时辰……回首望去,烟雨凄凄中,仁义山庄早已消失在远山雾笼中,再也看不到了。越走越远,心却渐渐的空了起来。
他……还好吧,燕南天忍不住回首望去。
一条道路蜿蜒在远方,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他是罪有应得!
燕南天别过脸,大步向前。
灰暗的天空骤然一亮,云层中蹿出一道灿烂的闪电如银龙倏然横过天际,照白了半边灰暗阴霾的苍穹。路旁茫茫如幕的林梢在骤起的风中,唰唰响动,空洞的心,猛得一颤。
这雨一直下个不停,倘若没人管,他……会死吧……
倘若就让这样死了,小鱼儿也许会怪我的。
终于为自己找到了一个理由,燕南天猛得转过身子,提气向来路掠去。
老柳树的万千垂丝在越来越急的大雨中,狂乱张舞,瑟瑟发抖,仿佛无法承受这天地之间最伟大的自然力,不断的随风翻滚搅动着,荡漾着无法形容的颤栗。
燕南天的瞳孔收缩,心在绞紧,慢慢的走向柳树下,污浊泥水中,那抹孤单纤细的白影。
将近两个时辰了,少年一动也没动,就这样蜷卧在冰冷肮脏的淤泥与污水中,和他离去的时候,一模一样。静静的卧着,也不知是死是活。本已经破碎不堪的衣衫在大雨的冲刷下,零落在单薄的身体上,再也无法遮蔽那些被雨水冲得发白的伤痕。
燕南天走到花无缺的身前,伸出了手,却很快又缩了回来。不忍心碰他,怕触手的是一具尸体。
从昏迷中醒来,他第一眼看见了身下那面色苍白的少年,也看到了满地干涸的血迹。他恨他,想杀他,但是却选择带走了他。他想给他找一个不死的理由,结果他却死不悔改!他终于下定决心处死他,可是平日那性烈如火的性子,却不知为何变得患得患失……他那一掌终于还是落了下去,没有杀他,却震断了他的八脉,废去了他一身的武功。
即便不杀他,也不能留他祸害人间。
他觉得自己做得问心无愧!
可是,他出手的时候,少年既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逃跑……冷冷的望着他,一声不吭,直到再次痛晕过去。
问心无愧!
为什么,他明明是替天行道,是为江湖除害!可是为什么,他的心中却是如此的酸楚郁闷,连原本准备好的一番义正严辞的教训都说不出口。他明明是问心无愧的,却象逃避般匆匆离去。
轻叹了一口气,燕南天俯下身,搬过那具惨白冰冷的躯体,将他半泡在泥水中的小脸托起,探了一下鼻息……气若游丝,断断续续。
没死就好,送他回移花宫吧。
燕南天伸手将花无缺挟在了腋下,大步离去。
移花宫的小魔头花无缺在仁义山庄大开杀戒,残忍的杀害了“仁义无双”江大侠一家,以及无数无辜的武林同道。幸得危机之时大侠燕南天及时出手,力挽狂澜,制服魔头,江家的妇孺才得以活命……
小鱼儿最新打听到的消息就是这样的。
无缺被燕伯伯抓走了。
“那个小笨蛋,不是给他说了,见到燕伯伯就要赶紧躲吗?一定又是那个什么该死的,为了维护移花宫的声誉!那个臭名昭彰的移花宫,哪有什么声誉啊!”
小鱼儿不安的在大街上踱来踱去。
燕伯伯是个直来直往的大侠,也不知道会怎么对待无缺……即便是惹小仙女伤心,即便是得罪燕伯伯,小鱼儿还是决定把自己答应的话当放屁。
他可以不再去见他,不再去纠缠他,不再认他当弟弟,甚至真的忘记他……但是让他明知道他有危险却不去救他,他真的做不到。
他的白花,只对他一个人笑过的小白花……他怎么忍心,眼睁睁的看他受苦却袖手旁观?
无论如何,就算他不肯理他,至少他还当他是朋友的。
燕南天的所在并不难找,他虽然行踪飘忽,却一直和小鱼儿保持着联系。
为此,小鱼儿也觉得有几分恼丧,倘若不是无缺不肯理他,他一定会把燕伯伯的行踪都告诉他,让他早点做好防备,躲得远远的才好。
可惜……
希望燕伯伯没有把他怎么样,希望还来得及救他!
燕南天暂居的小屋在望。
小鱼儿有些兴奋,又有些害怕的跑上前去。
轻轻推开虚掩的木门,小鱼儿却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
燕南天双目紧闭,盘膝坐在地上,花无缺站在他身前,双手高举着一把铁剑,正向他刺去!
“无缺!住手!”小鱼儿大声叫道。
花无缺回头望了他一眼,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犹豫,双手用力,狠狠地刺下!
“不!”小鱼儿大吼一声,一掌猛得向花无缺拍去!他知道自己的武功不行,十个小鱼儿也不是无缺的对手,这一掌虽是用上了全力,也只是为了能阻他一阻……
砰!的一声,在小鱼儿的目瞪口呆中,那抹纤细的身子如断线风筝般猛的向后飞出,重重的撞在了墙上,再滑了下来。
“无缺!”心中一窒,直吓的心胆欲裂!小鱼儿跌跌撞撞的,奔向了那具瘫软在地的身子……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喃喃中,他把花无缺抱在了怀中。
少年凌乱的乌发下,脸色苍白如纸,秀眉拧结,双目紧闭,手脚也软弱无力的垂下,显然已经昏迷过去……只是嘴角和额头上,鲜血依然汩汩流落,仿佛骤然绽开花朵,红得触目。
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
他怎么会是这个样子!才几天不见,就变得这样的憔悴,这样的虚弱,身子这样的冰凉!
紧紧的抱着他,小鱼儿心中大痛,喉咙中彷佛被什么堵住了,想要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蓦的,小鱼儿的脸色一变,他注意到了花无缺那破碎到几乎无法蔽体的衣衫,那些肮脏的布条下,是显而易见的伤痕……他心中这朵纯洁天真的白花,曾经被人,非常残忍的蹂躏过。
“燕伯伯!”小鱼儿的身子筛糠般,剧烈的颤抖着,恨声道,“燕伯伯,究竟是谁!是谁!究竟是谁!”
闭目盘坐的燕南天缓缓的睁开了眼睛,淡然道:“是我!”
“你!”小鱼儿脑中轰然炸响,热血冲顶,仿佛万千个焦雷一齐迸裂,腿下一软,抱着花无缺一跤跌坐在地,睁大双眼,不可置信的望着他。
“我当时控制不了住自己。他为了对付我,在我身上下了奇淫之药……我练的是纯阳真气,倘若与女子媾和,必然真气大损,再也不是移花宫的那两个女人的对手!”
“可是,可是你怎么可以对无缺……”
“他是自找的!他故意装作天真的样子来接近你我,博取你我的好感,然后趁机陷害我!小鱼儿,你醒醒,莫要被他这老实单纯的外表骗了!”
“不会的,燕伯伯,无缺不是这种人,肯定有什么误会,他决不是这种人!”小鱼儿紧紧的抱这怀中的少年,恨不得把他揉进体内,深深的藏起来。
燕南天从地上慢慢的站了起来,冷冷道:“他在仁义山庄杀了几百人!小鱼儿你知道他怎么做的吗?他对我下毒,却用我的剑却杀人!倘若不是还有几个妇孺逃了出来,光从伤口上看,足已令我百口莫辩!”
“可是……”
“这小魔头虽然恶行累累,我怜他年少无知,只废了他的武功,却饶了他的性命,只盼他改邪归正!谁料想,他小小年纪却心思却这般歹毒!竟然趁我运功疗毒之际,企图加害。他对我下的淫毒太过险恶,他虽不慎赔了自己,毕竟不是女身,并未完全根除。小鱼儿,你虽聪明但江湖阅历确实不够,识不得这般险恶人心。这小魔头已是罪无可恕,你不若亲手杀了他,以慰你父母在天之灵!”
“燕伯伯,无缺他真的不是那种人啊!”小鱼儿惨白着脸哀声道。一双眼睛却直直得盯着怀中的少年。
他的白花,纯洁无暇的白花,只对他一个人笑的白花。
难道一切都是假的么?
燕南天冷冷道:“难道你以为我是故意陷害他么?”
身子一颤,小鱼儿再无言语。
颤抖着,伸手抚摸着花无缺那张毫无血色冰冷异常的脸,心中如被万箭攒射,千刀乱剐!
是的,他喜欢他!发疯一样的喜欢他!虽然他一直在逃避,一直不肯承认,但是他知道自己对他的喜欢,早已远远的超出了所谓的兄弟,所谓的朋友。他想占有他,一辈子完完全全的占有的他!
可是,他却辜负了他……
得知他竟然被自己景仰一生的燕伯伯□□,小鱼儿只觉得自己这一生之中,从未有如此刻这般悲愤仇恨,恨不得亲手掐死了他,再杀了燕南天和自己。
他的白花,他这纯洁无暇的白花!
“哈哈哈哈!”小鱼儿越想越觉得讽刺,心中愤懑欲狂,气血冲涌,突然抱紧花无缺站了起来,仰天大笑。那笑声高亢之后,却转为嘶哑的喘息,仿佛把这一年来,所有的欺骗与轻狂统统笑个干净。
“小鱼儿……”
许是那笑声太过高亢,花无缺不知何时已醒来。
“无缺。”止住笑声,小鱼儿眼中的悲苦郁闷渐渐凝结成冰,低头望向他。
怀中的少年,伸出一只素白柔弱的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襟。
破碎的唇角向上轻轻扬起,勾勒出一朵凄楚绝美的微笑,仿佛冰雪消融、春风化雨,依然是纯真而明媚。
“无缺,事到如今,你还要骗我么?”小鱼儿在他耳边轻轻叹息。
“骗你?”浅浅的笑容倏然凝结在少年苍白的面上,漆黑凝波的眸子中闪过错愕、畏惧与不可置信的悲凉。
“小鱼儿,我真的没有下毒害燕大侠,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
小鱼儿狠心扭过头,不再看他那张悲苦恐惧的脸,冷冷道:“你不用再装了,燕伯伯刚正不阿,决不会冤枉你的。”
“我没有!”花无缺悲声道,“小鱼儿,我真的没有!”
“你这个样子大概回不了移花宫了,我去问问小仙女,看看她们家有没有可以关人的地方……”
抓住自己衣襟的那只素白纤细的手,紧了紧,终于绝望的缓缓垂落。
一直抱着他,却再也没有看他一眼。
他的白花,那朵纯真无邪的白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