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片刃若雪

6、6

　　人生的每一次邂逅，皆是缘分。

　　小鱼儿在京城找了花无缺许多天，始终找不到。

　　那朵白花，湮入了茫茫人海，上天下地哪里都不见。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耳中却渐渐的多了关于他的传闻，譬如花无缺杀了“忠肝义剑”马老英雄一家，抓走兵部尚书的女婿胡卓，揍了高太尉一顿，约战东厂督主刘喜……总之传闻多多，大抵就是个小魔头，到处惹是生非，无恶不作。

　　传闻中的花无缺，年少气胜，武艺高强，油头粉面，飞扬跋扈，阴险歹毒……江湖上代表正义的八大门派，实在看不过眼，几位掌门大弟子联名向他挑战，却被他打的落花流水，刹羽而归。几位根红苗正大弟子的联合出手，弄了个灰头土脸，八大门派自然也是颜面无光。他们激烈讨论灭花大计，却担心以自家门派的力量除掉花无缺，会导致移花宫的报复……因此，这种除奸勿尽，替天行道的光荣任务，还是交给独来独往的大侠燕南天，再合适不过。

　　传闻听到这里，小鱼儿是又惊又怒，又气又笑，到最后却松了一口气。

　　他恨别人侮辱他的无缺，但是想到他把八大门派的人揍得满地找牙就开心不已，欣慰的是这些伪君子到底不敢联合起来对付无缺……只要燕伯伯不出手。象燕伯伯那种死要面子的大侠，应该也不好意思去欺负他，毕竟无缺的年纪比自己还小……而且无缺有答应自己见到燕伯伯就绕道走的，他该不会那么笨……想到这里，小鱼儿又开始担心起来，那朵白花，呆头呆脑的，万一……

　　小鱼儿端着茶碗，向这座茶楼的窗外望去，京城繁华，晴天丽日下，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渐渐的，他的心中竟然有些淡淡的恍惚，那朵明媚的笑容似乎又悄悄绽放心头，那朵只属于他的微笑。

　　倏然，眼前一亮。

　　窗外人海中，三个白色的身影闯入了眼帘。当先乃是两个女子，衣衫雪也似的洁白，头发漆也似的乌黑，那皮肤却更白于衣衫，眸子也更黑于头发。小鱼儿的目光却毫不停留的，越过这两个看来娇柔无力、弱不禁风的绝色女子，凝在她们身后垂眉默行的少年身上，再也挪不开。

　　无缺！

　　风吹动他依然的白麻衣衫，牵动水墨光缈的长发，柔静的眸子澹澹垂落，漾动在小鱼儿的心里。

　　小鱼儿激动得猛然站起，想要出口唤他，声音却卡在喉间，患得患失中，三人已经进了这座茶楼。

　　茫然坐下，茶楼中人声鼎沸，小鱼儿却只听见三人上楼时那轻蹑的足音……轻轻柔柔的，踏在木制的楼梯上，他的白花，一步一步地走上二楼，向他走来。

　　呆呆的坐着，屏息凝神，默默地望着三人缓缓的出现在楼梯口，缓缓的走过他的身边，走向不远处靠窗的一张桌子，坐下……自始自终，花无缺都没有抬起头，更没有望向他一眼。

　　潮水般涌起的失落，在心中不停的翻涌吞噬，绞得小鱼儿的心好冷，冷到生痛！

　　“客官，您们需要吃些什么？”满面和气的店小二端着一个黑色漆盘，趋步到了他们的桌前。

　　“不用，我们只是借这里休息一下，店家拿几只干净的碗过来！”一个白衣女子口气生硬的道。

　　“我们这蟾玉轩，乃是京城最有名的茶馆，各种……”那小二见三人不肯点东西，连忙不甘心的介绍推销起来。

　　“说了我们什么也不需要，你还罗嗦什么？快去拿几只碗来！”先前那白衣女子柳眉倒竖，猛得将一块碎银重重的拍在木桌上，冷声道，“这些可够我们休息的费用了么？”

　　“够够够……”小二连忙将银子收起，那块银子约摸二两重，别说几壶茶，办桌较丰盛的酒席也都够用了。虽然奇怪居然有人光要碗，不吃东西，但既是赚到了银子，他还是开心的跑到楼下拿了几只空碗上来。

　　一个白衣女子从随身行囊中取出一些干粮与水，倒进空碗中，双手递给花无缺道：“公子请用。”

　　“嗯。”花无缺伸手接过，清眸微抬，却对上了小鱼儿那双又惊又喜又恨又悲的眸子。

　　手指微颤，将碗放下，花无缺轻轻的别过脸去，望向了窗外。

　　“无缺，你这是干吗？为什么不理我！”

　　再也忍不住，小鱼儿跳了起来，怒冲冲的走到花无缺身前……还未靠近，只听得刷！的一声，一柄银光闪耀的长剑已经拦在了他的身前。

　　握剑的女子冷声道：“走开！”

　　剑刃雪亮，映得小鱼儿眉发惧寒，他也没有再上前，大声道：“无缺，你怎么可以不告而别？你可知道，我找你找得有多辛苦！你为什么不理我？装作看不见我？”

　　花无缺的眸子依然落在窗外，雪白的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无缺你是我弟弟，弟弟可以不理哥哥吗？就算我真的做错了什么，你也该给我说清楚，你这样做是什么意思？”

　　“我是孤儿，怎么会有哥哥？”花无缺没有看他，声音清清淡淡。

　　“好，你不认我没关系，但我们至少是朋友吧？”小鱼儿又惊又怒，不死心的问道。无缺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可以这样翻脸就不认人！

　　“我不认识你。”切冰断玉的声音，冷冷传来。

　　“你，你说什么？”小鱼儿怒道，“你再给我说一次？”

　　花无缺没有看他，也没有再说话。他虽然别开脸，小鱼儿却总觉得他的身子在轻轻颤抖着。

　　心中腾起的怒火徒然淡去，小鱼儿大声道：“无缺，也许你有什么苦衷，不过你就算决定不理我，也应该和我说清楚啊。”

　　“我家公子已经说了不认识你了，你还不快滚？”握剑的女子冷然道，“再不滚，休怪我不客气！”

　　“好，你就杀了我！”小鱼儿踏前一步，让自己的胸口对准那雪亮的剑刃，朗声道，“就当我小鱼儿瞎了眼，认错人了！杀了我！反正花无缺出道以来杀的人也不算少了，不怕多我一个！”

　　“好！”那女子素手一扬，长剑猛得刺向了小鱼儿的胸膛！

　　“云奴姐姐！”花无缺一声低呼，素袖卷扬，纤长的手指倏然弹在了她握剑的右腕上。女子手中一麻，长剑顿时脱手飞出，远远的落在另外一张桌子上，噗！的一声，透桌而入，雪亮的剑身犹自颤动不已！只吓得那桌的两名茶客面如土色，急忙落荒而逃。

　　“无缺！”小鱼儿喜孜孜的冲上前去，大声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不认我！”说着，他伸手抱向花无缺。

　　白衣翻飞，花无缺纤细的身子有如一朵白云，迤俪飘开。

　　“为什么？”小鱼儿僵住了身子，恨声道，“你对我笑，和我在一起，都是骗我的吗？”

　　“我……”花无缺咬了咬薄唇，转过脸来，对着小鱼儿。

　　素颜依旧，只是再没了那曾经明媚纯真的微笑，眉宇间黯然凝着化不去的愁悒。

　　“你师傅不许吗？”小鱼儿心中一痛，轻声问道，“为什么？”

　　轻轻的点着头，花无缺轻声道：“小鱼儿，谢谢你多日的照顾……但是师傅严令无缺不得结交外人……你还是走吧。”

　　“她们不许你交朋友？否则就会狠狠地责罚你？”

　　花无缺垂眉无语。

　　“你是她们的徒弟还是奴隶啊？”小鱼儿怒道，“一点自由都没有！关着你，不许你交朋友，不许吃宫外的东西，连喝口水都不行！你是不是和她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她们怎么可以这么对你！逼你去杀人，还派人监视着！你看她们两个的样子，就象是在押解犯人一样！动不动就责罚你，哪有这样的师傅？她们也太恶毒变态了吧？”

　　“小鱼儿！”花无缺倏然抬起头来，冷声道，“不许你侮辱我师傅！”

　　“侮辱又怎么样？我就是见不得她们根本不把你当人看！”

　　“住口！”

　　“我偏不，不然你就杀了我！”

　　噗！的一声，花无缺的右手蓦然拍出，击在了小鱼儿的胸膛上。闷哼一声，小鱼儿的身子顿时向后飞去，正好跌在楼梯口，轻轻的晃了一下，已然从木制的楼梯上，向下滚落……

　　咬着唇，强忍着冲下楼去探望他的冲动，花无缺收回了右手。转身，足尖轻点，从窗口掠了出去。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人生若只如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