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片刃若雪

7、7

　　小鱼儿的身子一直在滚，在一干茶客的惊叫声中，从高高的楼梯上不停的向下滚着。头昏眼花，全身都象要散架了疼痛……终于，当一切停止，他的身子重重的跌在了一楼的地板上，象条死鱼般的瘫着。

　　鼻孔嘴角一齐流出血来，慢慢泅散，他却并没有昏迷。

　　全身都在痛，最痛的部位却是在胸口。花无缺的那一掌，就象把他的心硬生生的打碎了般，无休止的痛着。

　　要是被他打死了，或许就不痛了吧？

　　无缺，我知道你怪我不该骂你师傅……你下来，给我道歉，哪怕是看我一眼，我就原谅你……

　　小鱼儿四肢大开的仰面躺着，双眼空洞的望着天花板，雕梁彩椽间，仿佛有一朵浅浅的微笑在悄悄绽放，悄悄凋零。

　　花无缺始终没有下楼，也没有再看他一眼。

　　无缺，无缺，你这铁石心肠没肝没肺的坏小子，以后我都不会再理你了……

　　活该你被你师傅们罚死……以后都不会再理你了，你求我也不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轻柔的足音传来，小鱼儿惊喜的抬起眼。

　　“你没事吧？”

　　轻轻柔柔的声音，悦耳动听。

　　女孩子，非常漂亮的女孩子……雪白的肌肤，秀丽的瑶鼻，娇嫩的唇瓣，一双漆黑明亮的大眼闪闪动人。

　　小鱼儿心中有些茫然，分不清是喜悦还是失望。

　　秋也渐浓，霜也渐浓。

　　凉风起兮天陨霜，怀君子兮渺难忘，感予心兮多慨慷。

　　花开花落，刹那芳华。

　　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有缘分，终日忙碌的花无缺与无所事事的小鱼儿是经常碰面的。

　　他总是带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狠狠的瞪着他。

　　他总是跟在两个白衣女子身后，默默枯坐，脸上没了笑容，眼神也越来越淡。

　　“她叫小仙女，很漂亮吧！”小鱼儿挽着女孩的小手，一脸嚣张的对花无缺道，“我结婚的时候会请你的。”

　　“哦……”花无缺轻轻应了一声，“恭喜你了。”

　　“谢谢。”小鱼儿嘴里那么说，心里却异常的难受。

　　明明是他对不起自己，为何自己的心里却那么难受呢？

　　不过是个萍水相逢，然后顺手拐了两天的弟弟，为何自己的心里却象失了魂一般。

　　忍不住打听他的消息，忍不住“碰巧”与他见面，忍不住想在他面前炫耀张狂，引起他的注意。可是，每次见到他，总觉得他越来越变得落寞孤单，短短的时间内，整个人都象瘦了一圈。

　　他师傅逼他做的事，真的就那么辛苦吗？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晃眼间，他与小仙女已经相识一年了。

　　那个女孩也总是对他笑着，春花灿烂，巧笑嫣然……

　　他轻轻的拉着她的手，带着她去看萤火虫，带着她去摸月亮，轻轻吻着她玉白的额头，对她许下一生一世的诺言。

　　可是，每当望着她绝美的笑容，他的心中却有着淡淡的失落。

　　她美丽的微笑总是不经意的同另外一朵笑颜重合，拥扰。

　　那朵只属于他的，明媚而纯真的微笑。

　　再也看不到了吧。

　　小鱼儿的心，微微的刺痛起来。

　　“仁义无双”江别鹤，江大侠在仁义山庄举行了五十岁的寿宴。

　　江家阔绰，江大侠为人更是慷慨仗义，豪气干云，义薄云天，也不知道厢助了多少鳏寡孤苦，提携了多少武林后进。他的武功虽然不是绝高，但武林正义豪杰们提到他，无不竖起大拇指，高赞一个服字！他的此番作寿，许多受过他恩惠的江湖同道，绿林豪杰，得到讯息，自然纷纷准备贺礼，与他庆寿。一时间，北上南下的武林知名之士尽皆来会，人数实着不少。

　　花无缺去了，他不是去贺寿。

　　当他到达江府邸的时候，江府中已是华灯初上，当真是高朋满座，衣冠云集。大厅中，数十妙龄少女载歌载舞，缤纷悦目。几十桌的寿宴，正中一个巨大的寿字下，江别鹤高坐首席，不断举杯频频向八方来宾敬酒应酬。其间有仆役上来为客人献菜斟酒，丝竹鼓乐，人语歌声，觥酬交错，极是热闹。

　　“江别鹤！”切冰断玉般的声音冷冷地从大厅外传来，冷冷回荡在宽敞明亮的江家大厅中。

　　高声喧哗的群雄，竟然同时被这一声清越压抑，顷刻之间，嘈杂喧哗的大厅中寂然无声。

　　素剑一泓照水，低首垂眉，白衣卷扬，清寒寂寞的少年，慢慢步入这宽敞明亮的大厅。

　　“呵呵，原来是移花宫的花公子驾到！”江别鹤大笑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迎了上去。

　　这少年虽然年轻，却是武林禁地，几令人闻风丧胆的移花宫惟一的传人。年纪不大，武功却绝高，放眼整个武林，除了几个武林名耆，竟极难找到他的对手！年轻一辈中，更无一人能与其并肩。只是移花宫做事一向心狠手辣，邪恶诡异，为武林正义之士所不齿。花无缺出道时间不长，却杀了不少江湖良善，乃是武林中人人公认的小魔头……

　　只是花无缺出道的时间毕竟太短，在座的武林同道，有大半没有见过他。听江别鹤这么说，都觉得有些诧异……传说中妖魔一般的少年，竟然是如此清神毓秀，纤细孤单的模样……

　　“花公子莅临寒舍，在下真是深感荣幸啊！来人，请花公子上座！”

　　江别鹤笑着命人给花无缺在首席下加座位，虽然他还年轻，却代表着江湖上人人畏惧的移花宫，自然不容小觊。满厅的客人对江别鹤这样安排，虽有不服，却谁也不敢提出来。

　　“不必了！”花无缺清声道，“江别鹤，我是来杀你的！”

　　此言一出，顿时群情激愤，纷纷鼓噪，叫喝怒骂起花无缺来。

　　江别鹤也变了脸色。

　　那些恶毒的咒骂声，花无缺听若罔闻，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直直的盯着江别鹤，冷冷道：“江别鹤，你还记得十八年前，被你始乱终弃的那个小白燕么？白家上下一百四十七口，除了那个苦命的女子，再无人幸存！江别鹤，这件事，你可知道！”

　　江别鹤哈哈一笑道：“在下不知道花公子在说什么，来者是客，花公子不妨先入席。”

　　“既然你不知道，我也不多说了。”花无缺平握长剑，淡然道，“亮出你的兵器吧！”

　　“花公子……在下想你是误会，江某一生光明正大，从未做过半件亏心事……”

　　“江大侠，不要同这小子说了，他分明是来捣乱的，拿下就是！”一个黄袍汉子，抽出腰间的单刀，大声对花无缺道，“在下川中刀客王不平，先来领教移花宫的武功！”说着，他也不待花无缺答话，一刀劈了下去，刀势极快，如卷狂风。

　　花无缺眼也不抬，长剑急点，叮！的一声，刺在刀锋上，“哐”王中平手中的单刀竟然脱手飞出，他还没反应过来，只见花无缺衣袂卷扬，袖风激荡，轻轻扬起……

　　噗！的一声，王中平那魁梧的身子猛得喷出一口鲜血，猛得向后连退了十多步，向后一歪倒在了地上，双目紧闭，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眼见花无缺竟然在寿宴上出手伤人，群雄齐声呐喊，纷纷拿出兵刃。大厅上顿时密密麻麻的寒光耀眼，说不尽各种各样的长刀短剑，双斧单鞭，纷纷向白衣少年围了上来。

　　花无缺却似没有看到般，全不在意身陷重围，手中长剑平举，遥遥指向了江别鹤。秀美的面上没有一丝表情，纯净如雪山明月。

　　“把这小魔头乱刀分尸！”也不知是谁高声喊了一句，竟有几十人轰然应答，猛地抽出兵器朝花无缺冲掠而来，人影交错，兵刃照雪，气浪层叠进放。

　　少年的清眸渐渐变冷，倏地衣袂卷舞，破空而起，雪白衣袖滔滔鼓舞，剑光如电，素芒纵横劈裂。只听兹！兹！兹！兹！轻响，空中蓦然流曳一抹绚丽的剑光，惊呼惨叫迭起，那数十道人影纷纷后退，血花漫荡！其中大半惨叫着撞在酒桌上，顿时酒水四溅、碟箸乱飞。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花无缺飘然落地，素剑如水，雪衣翻飞，长发卷扬。

　　清华绝世，仿佛一朵出水的白莲。

　　人人目瞪口呆的望着这毓秀如仙的绝美少年，不少人心中竟然同时升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一时间，大厅中的气氛竟然变得异常诡异。

　　少年却无所觉，缓缓走向了江别鹤，月白的玉面清俊似画，静谧成菩，遗落九天。

　　“住手！”大音希声，温稳厚重。

　　潮水般涌上的人流又潮水般的退却。

　　花无缺皱眉，回过身，望向声音来处。

　　灯火阑珊处，一人大步行来。黑袍缓袖，剑眉星目，身材魁梧，英姿挺拔，虽然鬓已微霜，仍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豪迈之气。一只筋骨凸出的大手垂握着一柄粗厚的铁剑，寒刃指地。

　　大侠燕南天！

　　花无缺薄唇轻咬，长卷的睫羽垂落，隐去清眸中的一抹黯淡。

　　耳中仿佛又响起了小鱼儿轻柔的声音。

　　无缺，燕伯伯为人就是那样，他当大侠当的时间太久，是非观正义感太强了，你莫要往心里去啊。他其实没什么恶意的，你以后见到他就绕道走好了，千万不要和他动手。

　　总之你今后见到他就装没看见。别看他那凶巴巴的样子，你是晚辈，他不好意思主动欺负你的……你肯定打他不过，千万不要去招惹他啊！

　　“小鱼儿，我不是故意想要招惹他的。”

　　花无缺抬眼四顾，人影重重……屋檐和屋角上露出不少人来，也都手执兵刃，把守着各处要道。

　　有燕南天在，他根本不可能逃出这座大厅。

　　也许会被杀死吧……

　　他知道，终有一天他必然要面对这个移花宫最大的敌人，只是没想到那么早而已……

　　燕南天一直走到了花无缺的身前，朗声道：“我与移花宫仇深似海，十年磨剑，为的是要将移花宫门下统统杀尽杀绝！可是小鱼儿却向我保证，说你不会为祸江湖，一定要认你做弟弟。花无缺，你可对得起他？你真的令我失望！”

　　“小鱼儿不是我的什么人，不能代替我做任何决定。”

　　少年昂然的抬起头，直视着燕南天，冰清的眸子中是无所畏惧的决然，“移花宫门下，皆以能与燕大侠一战为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