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烽烟明月之卷》苏瓦猫

13、第十三章

　　“贵妃娘娘又喝醉了，已经歇下，今天不必排演舞乐了，先散吧。”
　　一个太监走进排演舞乐的偏殿，吩咐等候着的舞姬与乐师们。众人悄声各自散去。
　　公孙果儿走在最后面，沉思着。
　　自朝廷收到安禄山起兵的消息以来，皇帝震怒，连日来也颇为国事上心；杨贵妃作为安禄山义母，且之前一直为回护安禄山跟自己兄长杨国忠有分歧，这一下皇帝虽不至于罪及她，但是她心中亦自惶惶不安，在歌舞饮宴上头，也就没多少心思了，时时于皇帝没有空闲临幸的时候自斟自饮，借酒浇愁。这一阵子，宫中舞姬们排演的时候大大减少。
　　于是，公孙果儿收集情报的时候倒是多了，可是……唐门的影卫们不见了。
　　据说他们奉唐家堡的堡主之命返回蜀中去了，不掺和国事这滩浑水。
　　公孙果儿身为舞姬，要出宫却是不易，只能静待着观看时机，等待叶坊主再安排与自己接头传递消息的人。
　　公孙果儿很惦念与自己接头传递了近两年密报的唐一镜，那个冷漠寡言的唐门弟子，第一次见面时，他看到与自己“接头递送讯息的七秀坊门人”原来是个稚龄小童时，一刹那没掩遮住的惊讶；后来每一次接触，他谨慎利落的风格给公孙果儿留下极深的印像。
　　最记得有一次，他与公孙果儿碰面接收密函时，她刚因为排舞没排好被掌班宫女责罚了，唐一镜看到面前的小女孩脸上没完全掩饰住的委屈之色，没说什么话，却在接过密信之后，从腰包里掏出一块牛肉干笨拙地塞到她手里。
　　在哄小孩这事情上面，他还真没有什么天赋呢。公孙果儿心想，当时她愣了一愣，然后禁不住笑了出来。
　　她虽然年纪确实还小，但是她一直都没觉得自己是个小孩子了，也从没有谁把她真正当成小孩子疼爱过。自己的师父授徒严格，虽然待自己恩重如山，但是并未表现出太多疼爱；奉坊主之命以进献舞姬的身份混进宫里收集情报，更是完全把自己当成了做大事的大人。只有那个唐一镜，为了安慰一个孩子，把自己的口粮塞给她了——那也许是他身上能找到的唯一能吃的东西。
　　那块牛肉干很硬，其实不好吃，公孙果儿拿着它回到自己住处，坐在床沿上晃动着双脚，一边啃这块牛肉干一边好笑，啃了许久才终于把它啃完，咽下最后一口肉干的时候，她却发现自己眼里竟有泪水。并不是因为伤心。
　　之后，每次弄到密信，等待着唐一镜出现与她接头，对于公孙果儿来说，都有一种秘密的快乐，尽管唐一镜冷漠疏离依旧，每次话不过短短几句，迅速地来，迅速地走。
　　……可是现在，他也跟着他的同门们一起回蜀中去了。
　　公孙果儿没精打采地叹了口气，低头拽着裙角，看着脚上的小红鞋儿慢吞吞地挪动步子。
　　转过一个殿角，忽然之间，似有熟悉的目光在某处盯着自己。公孙果儿一个激灵，抬起头来向檐角一瞥，果然在阴暗之处，有一丝银面具的光芒微微一闪。
　　公孙果儿愕然，几乎失声欢喜地叫出声来。
　　一路小跑地奔到以前碰头的空殿一角，公孙果儿回过身来，果然没待多久，唐一镜出现在近旁。
　　“唐大哥，你没回川！”公孙果儿欣喜地说。
　　唐一镜点点头。
　　“密信——”
　　公孙果儿话还没说完，唐一镜已经摇头打断她的话：“我不是来取密信的，我已不再受雇于朝廷。”
　　公孙果儿一呆。
　　唐一镜说道：“公孙姑娘，我此次来，是想自己跟你买一个消息，不知道你知不知道这个。”
　　“什么？”
　　“我想知道安禄山目前的所在之处，他是亲自率兵亲征，还是坐镇在范阳指挥大军？”
　　公孙果儿意外地愣住：“你要知道这个？为什么？”
　　唐一镜避而不答，只说道：“我自己付买情报的钱。”
　　公孙果儿侧了侧头，说道：“他亲自率兵亲征，我偷看到呈上来的奏折，说安贼亲领狼牙军已攻近东京。”
　　“哦。”唐一镜沉吟了一会，“我明白了。”
　　看着他要掏钱，公孙果儿说道：“唐大哥，你早就预付过我情报费啦，不必再给了。”
　　“什么？”唐一镜不解。
　　公孙果儿俏皮地笑了：“那块牛肉干。”
　　唐一镜倒是早把那事忘了，听她提起，正想说那怎么能算数，却又听公孙果儿正色问：“唐大哥，你问这个，难道你要去寻安贼？”
　　唐一镜没有回答。
　　公孙果儿心下渐渐省悟了，张大双眼凝视唐一镜。
　　“唐大哥，你——”
　　唐一镜却平静依然，说道：“说个数目吧，我是收了人酬金的，所以你不必怕我吃亏。”
　　公孙果儿摇头：“若是这件事上我还收你的钱，我成了什么了。”
　　“嗯，那好。”唐一镜颔首，轻轻后退。
　　公孙果儿看着他，眼圈儿不由得红了，轻声道：“唐大哥，你此去……你此去……”
　　唐一镜顿住脚步，看到公孙果儿泫然欲泣的神情，想了想，又走过来，伸手在暗器囊里掏出一个灰绿色物事，蹲下身与公孙果儿平视，说道：“这个送给你吧。”
　　公孙果儿瞧去，那物事忽然动了动，一个圆圆的脑袋伸了出来，却原来是只活的灰绿硬壳的小乌龟。
　　唐一镜说道：“这是我当年奉命离蜀赴京时，在唐家堡旁的小溪里抓到的小乌龟，一直养着，有时候见着它，就像见着家乡，原想着以后回到蜀中再把它放回溪里。但这一次也许我再也回不了川了，你把它收留了吧。好不好？”
　　“好。”公孙果儿伸手轻轻取过小乌龟，那小东西倒是不怕人，好奇地瞪着绿豆般圆眼看着公孙果儿。
　　唐一镜站起身来，轻声道：“公孙姑娘，我走了。”
　　公孙果儿嗯了一声，只是注视着手中的小乌龟，没有抬头，没有看她的“唐大哥”最后离去的背影，她害怕自己一抬头，泪珠便会滚落下来。

　　唐一镜潜出皇宫，到骡马行牵了自己寄放在那儿的坐骑，径自出城，打算往东面赶去战事前沿。
　　乍出了城，忽听得有人高声喊道：“天策府的军队到啦！天策府的军队到啦！”只见许多行人都涌到路边，翘首争看，唐一镜怔了一下，混在人群当中看去，果见烟尘生处，长长的健骑军兵飞驰而来，军容整肃，天策府的军旗在风中猎猎飞扬。
　　只听身边的人群议论纷纷：“这是徐长海将军率领前来助守长安的天策府将兵！”“英国公带出的兵就是不一样啊！你看看这龙精虎猛的模样……”
　　唐一镜眼力非凡，在一排排飞驰而过的天策府将兵行列中，他还是找到了那张熟悉的脸，那人全身甲胄，手握长枪，头盔上飘动着红色长翎，虽然长时间行军却依然剽悍勇武的神色，自有军人威严的气度，他并没有看见站在人群后面的唐一镜，只是随着同袍的队列飞驰而过。
　　唐一镜伸手摸了摸自己坐骑的鬃毛，忽然心想，老天待自己还是厚的，若是他来迟一步，或是自己早走一步，也许从此以后，便是天人永隔了。
　　还好，他来了，自己还没走，老天成全了自己的一个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