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烽烟明月之卷》苏瓦猫

23、第二十三章

　　车辚辚，马萧萧，唐玄宗带着杨贵妃、杨国忠等，以及一批皇子皇孙，在将军陈玄礼所带领的禁卫军护卫下，离京向蜀。
　　公孙果儿坐在一辆紧随着杨贵妃鸾车后的马车之中，轻轻掀起车帘一角向外看。
　　唐玄宗带着杨贵妃一并幸蜀，杨贵妃所带随身宫女之中，便有公孙果儿。出京前公孙果儿接到七秀坊坊主叶芷青之命：“可跟随同往蜀中，继续获取皇帝身边有关情报，如有事故，便即自行脱身回来。”因此公孙果儿此时便跟随着离了京。
　　半年多前，她已从与自己接头的坊中同门线人处听到了唐门刺客刺杀安禄山失败被杀之事，时隔半年多之后，当时听闻噩耗时的伤心已在忙碌中渐渐平复，而此刻想着即将去到蜀中，公孙果儿心头蓦的又兜上了唐一镜的面容，心中一酸，想道：“听说唐大哥故乡的风景峻秀绝佳，此时我马上便要到那里去了，可是他……他尸骨是再也还不了乡了。”
　　她放下车帘，伸手从身上带着的绣囊中小心掏出那只唐一镜临别时所赠的小乌龟，捧在手中凝视，小乌龟慢吞吞从壳里伸出头来，与她对视一眼，又慢吞吞缩了回去。
　　身边同车的另一个宫女摇头道：“果儿果然还是孩子，这当儿还带只乌龟。”
　　公孙果儿无心说笑，只轻轻嗯了一声。
　　那宫女名叫彩珠，原是长安人氏，这还是首次离京，此时叹了口气，说道：“这当下，能照顾得好自己就很不错啦，你还顾着这小东西呢。——也不知道这一幸蜀，何时才返京。”
　　此次离京虽说是“幸蜀”，但所有人都明白，其实不过是逃离即将陷落的长安。潼关已失，安禄山大军杀到长安已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这一路出来，沿途百姓逃避兵燹，便连当地的官员都逃了，筹措不到食物，及至过了金城，便连皇帝贵妃的膳食也不能具备，更不必说公孙果儿她们这样的宫女仆从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想想前行的路途，不由得彩珠心中生出未知的恐惧来。
　　正自各想各的心事，忽然间行进的队列停了下来。
　　彩珠诧异道：“怎么又停下了？今日才刚刚启程没一会儿啊。”
　　公孙果儿想了一想，这地方的地名似乎叫马嵬，距昨晚所宿的金城并没多远。她轻声猜测道：“也不知是不是马嵬驿的驿官给皇上送了食物来？故此皇上暂时停了銮驾进午膳。”
　　但听得前头似有喧哗声，过了一阵，忽然静止下来，接着有马蹄声与甲胄铿锵声从她们所乘马车旁驰过，渐渐有异样的不安感生出。
　　沉寂了片刻，忽然之间听到前边有个粗豪的声音大声道：“诛杀奸臣杨国忠！”
　　紧接着，一阵不祥的骚乱，箭声，呐喊声，追赶声，过了片刻，响起女人凄厉的尖叫声，过了一会，尖叫声戛然而止。
　　彩珠脸色煞白，紧紧地攥住公孙果儿的手，全身发抖，喃喃地道：“这是造反了么？……这是杀、杀人了么……”
　　与彩珠相比，公孙果儿倒是镇定，她再轻轻揭开一角车帘向外一看，冷不防却看到车窗前有禁卫军执戈而立，看到她揭开车帘，那禁卫军眼光凶狠地扫了她一眼，公孙果儿也吓了一跳，连忙将车帘放下。
　　又过了良久，喧哗声渐静，彩珠与公孙果儿紧紧倚靠着，侧耳倾听外面动静，因知道车外便是参与作乱的禁卫军，两人也不再说话，沉寂中只听到紧张的呼吸声。
　　忽然之间，只听得有人高喊：“不杀贵妃，誓不扈驾！”登时四周护卫皇帝离京的军队士兵齐声应和高喊起来：“不杀贵妃，誓不扈驾！”
　　一阵阵呐喊声令人惊心动魄，公孙果儿虽自幼习武，也不是没见过大场面的无知稚童，但此刻身处此境，也不由得色变。
　　在六军呐喊声中，隐隐听到将军陈玄礼粗豪的声音在前边皇帝车驾旁斩钉截铁说道：“国忠谋反，贵妃不宜侍奉，愿皇上割恩！”
　　公孙果儿与彩珠互视了一眼，公孙果儿看到彩珠眼里深深的恐惧。
　　过了许久，听到大太监高力士的声音，在她们所乘马车前方的杨贵妃鸾车边响起：“娘娘，奉陛下诏，娘娘请随小人来。”
　　公孙果儿静静听着，心下已经明白。彩珠终于哭了出来，却不敢哭出声，紧紧捂住嘴，泪如雨下。
　　天宝十四年六月四日，马嵬坡兵变，丞相杨国忠被扈驾军兵所杀，同时被杀死的有其子杨暄及其妹韩国夫人；之后由于哗乱的军队要求诛杀杨贵妃，陈玄礼向唐玄宗请求数次，危境当前，唐玄宗无计，终于命高力士将杨贵妃带离跟前，以白绫缢死于树下。
　　杨贵妃所携带的宫女侍从大多数被遣散，仅留了少数几个跟随继续入蜀的皇帝身边伺候。公孙果儿留下了，因她年纪尚幼，倒也没人猜忌为难她。

　　一路入川，蜀江水碧蜀山青，蜀地虽地处西南，但山水风物绝佳，只是地势险要，当朝诗人李白所写诗篇中便有“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之句，更以“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的诗句描摹其峻极。
　　公孙果儿瞧着眼前奇秀景色，心中只是惆怅。马嵬之变后，太子李亨留下主持朝政，有关军国大事的密报再也没传到唐玄宗面前，公孙果儿再也没收集到有用的信息，只有偶尔听到传来消息，比如安禄山已攻陷了长安。
　　长安陷落，不知道七秀坊的同门师父、师伯、师叔和师姐妹情况如何，公孙果儿彷徨不知道是否该离开皇帝一行，自行回京看看能否帮得上什么忙，但未接到坊中指令，若是擅自回去，万一误了事，更是不妥。

　　不知不觉，在成都行宫已过忽忽数月，这一日向晚，公孙果儿到庭院中收取白天晾晒的帕子，忽见一个成都行宫中的年轻当地女仆向自己走了过来。
　　公孙果儿瞧见这女子步履轻盈，身形敏捷，显然身有武功，不由一怔，仔细一打量，只觉依稀有点面熟，这女子已微笑行了个礼，轻声道：“果儿师妹，我是郑青。”
　　公孙果儿登时记起，这位是乃七秀坊同门，是萧白胭门下弟子，亦是长年在外办事的，与自己碰上面的时候极少，是以并不算熟悉。但此时困守成都行宫，十分憋闷，忽然见到同门，心中欢喜，拉住了郑青的手小声道：“师姐怎么在这里？”
　　郑青庄容道：“奉坊主命前来接替果儿师妹，现今太子李亨已在灵州登基，奉皇上为太上皇的封诏不日便送到成都，坊主让我来见师妹，告知一声，说若师妹愿意回坊中协助，便可回去，若师妹愿留在成都，那也可以。”
　　公孙果儿立即道：“我回坊中去。”
　　郑青点了点头，轻声道：“一路上的盘缠物事，我已放在师妹房中，奉命在身，我不能陪师妹回去了，师妹保重。”
　　公孙果儿说道：“是，多谢师姐。”犹豫了一下，又问道：“师姐可知唐家堡离成都可远么？”
　　郑青一愣，说道：“你要去唐家堡么？”
　　公孙果儿停了一会才道：“只是想在外面瞧瞧，并没想进去。”
　　郑青倒也没多想，唐家堡在江湖中本就声名赫赫，又是蜀中第一门派，公孙果儿对唐门有好奇心并不是什么奇怪事，因此一笑，道：“我给师妹备好的行李中有一幅地图，怕师妹离去时不识路径用来看的，里面也有唐家堡的地点，师妹回头自去看看就知道了。”
　　分手时，郑青再叮嘱了一句：“师妹看看便也罢了，可别去招惹了唐家堡的人。”

　　公孙果儿来到唐家堡外的时候，正是清晨，隔着条小河，远远看到唐家堡周围的竹林郁郁葱葱，弥漫着清晨的雾气，环绕着唐家堡的山峦险峻陡峭，初升的旭日照射在山头上，景色奇丽。
　　公孙果儿遥望着唐家堡，驰想唐一镜曾在这里进出经行，心中渐渐盈满了酸楚。
　　她将小乌龟从绣囊里取了出来，轻轻在小河边蹲下，说道：“这是你家乡的河流，我把你送回这里来了。”将小乌龟放到河边石块上，小乌龟伸出头来，嗅到水气，振奋起精神，迈开四脚向水中爬去了。
　　公孙果儿看着它爬入水中，游走不见，眼泪簌簌落下，哽咽道：“唐大哥，你英灵不远，望归故乡！唐大哥，望归故乡！”
　　年幼的七秀坊弟子坐在唐家堡外的河边，终于放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