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烽烟明月之卷》苏瓦猫

9、第九章

　　在从皇宫赶向天策府的路上，唐一镜有沉甸甸的心事。
　　一是原说唐家堡会有一批师弟赶来，但是这次竟是没来，堡主遣来的信使说，本来那一批挑选出来的师兄弟们已准备出发了，但堡主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改变了主意。
　　当然，唐一镜身为唐门弟子，也觉得若无必要，最好不要再多派遣同门前来赴险，但是堡主的态度似乎很存疑。
　　二是这次的密报，安禄山忽然连夜赶回去范阳，有些事情似乎越来越迫近，假若战事真起，那么天策军势必要上战场。
　　天策军要不要上战场，本来也不该是他这个唐门中人操心，跟他完全没相干。
　　但是……唐一镜脑海里浮现出李破风那张明朗年轻的脸庞。
　　那家伙是个傲血，每出战都必须在最前线的一员，如果真出了战，那么至少在战事结束前，他戎马倥偬，自己是没什么见到他的机会了。
　　唐一镜在心里回避掉一切不祥的念头。
　　那天，他是醉了，但其实并没真的完全睡实，长年的刺客训练，使得唐门弟子只要没死，便永远存有一份警觉。只是那天他是放心地睡着过去，依稀知道那家伙抱着他——很规矩，还隔着一层薄被。
　　也知道，那家伙轻柔地亲自己手上的伤疤，轻声安慰自己。
　　还有，他被他们兄弟俩争吵声惊醒过来时，听到最后的几句话。
　　……
　　唐一镜甩了甩头，把杂七杂八的念头甩掉，抬起头，天策府已在眼前。

　　唐一镜还是越墙进的天策府，习惯地落脚在将官住舍院中树上，一眼看见叶岚尘在院里练剑。
　　天色还不算晚，唐一镜也没打算隐藏行迹，所以叶岚尘一下子就看到他，那小子也习惯了，咧嘴冲着树上笑，招呼：“喂！鸟人，有好久没见到你啦！”
　　……这孩子有点欠抽。唐一镜心想，面无表情地展开唐门独有的机关翼飞下来。
　　叶岚尘收剑跑过来：“先别收起，让我看看你翅膀成不成？我一直想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这个……”
　　唐一镜干脆利落地唰一下把机关铁翼收起。
　　叶岚尘：“……”
　　苏拾遗靠在自己房门边，好笑：“岚尘表弟，你当心一镜揍你。”
　　“小爷不是你表弟！”
　　“那是表妹？”
　　“你才是表妹你全家都是表妹！”
　　唐一镜在小黄鸡的跳脚声中转身要走。
　　苏拾遗说道：“我帮你去把定军找来？”
　　唐一镜摇摇头：“我要面见李承恩将军。”
　　苏拾遗有点儿诧异。
　　唐一镜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着苏拾遗，低声问：“你的同门，几时动身来天策府？”
　　苏拾遗道：“应该已经动身，也许过几天就到。”
　　唐一镜低声说：“如果起了战事，你们要随军吗？”
　　苏拾遗看着他，缓缓点头：“至少我肯定要随军。你是说……”
　　唐一镜指了指叶岚尘：“劝他回藏剑山庄去吧，别在这呆着了。”
　　叶岚尘愣：“为什么啊？”
　　唐一镜已经转身向秦王殿走去了。
　　叶岚尘莫名其妙地看苏拾遗：“他这是什么意思？”
　　苏拾遗脸色郑重，把原本斜倚在门框上的身体慢慢站直了。
　　……
　　唐一镜从秦王殿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尽了。
　　他站在秦王殿前的石阶上稍微有点儿走神，想起那天自己也是从秦王殿里出来，一眼就看见李破风坐在那等着自己的背影。
　　今天没看见他，也不晓得那家伙知道自己来了没有。
　　只走神了一小会，唐一镜想起还有堡主给朵耶的密信，连忙转向去朵耶住的地方。

　　叶岚尘十分不满，他叶少爷明明是个顶天立地的准大侠客了，但每什么这些货都把他当小孩呢？话说一半一半的，不明不白，打哑谜儿似的，欺负叶少爷智商太高跟他们不在一个水平上么？
　　他很鄙视了只顾想事情、没理会自己的苏郎中一下，便拿着一张绘好的长柄虎头枪铸制图去匠官营了。
　　在匠官营，叶岚尘十分专业地跟匠官讨论长柄虎头枪在战阵上的实际应用，应该改进哪些地方。这一呆就是大半天，就连晚饭都是跟匠官一起去吃的，一面吃一面挥舞着筷子说：“……你看如果枪头上加上倒钩的话就刺出容易抽回难啦使这样枪的人臂力必须很大否则还不如不要倒钩呢……”
　　吃完饭，又讨论了一回，叶少侠很满意地踱回住处，天上一钩新月如水，凉风习习，叶少侠觉得如此良夜不可辜负，纵无美酒，也要去找损友畅谈一番才对。
　　当下他先去推李破风的门，满室漆黑，不闻吠声……嗯，不在。
　　再去推李定军的门，满室漆黑，也不闻吠声……啧，也不在。
　　看样子，只好去推那个有自命别人表哥恶癖的郎中的门了……叶少侠慢腾腾地踱到苏拾遗门前，发现苏拾遗房间并没关紧，开着一条缝儿，里面透出灯光。
　　叶岚尘心念一动，肚里嘿嘿奸笑，平时老是被这苏郎中捉弄，这会儿可有机会了，是扮鬼吓吓他呢，还是扮劫匪？——得先瞅瞅再见机行事……
　　他悄悄把眼睛凑到门缝上往里看去，只见桌上一盏油灯灯光摇曳，苏拾遗坐在桌边，手执毛笔似乎在写什么，而有个人站在他身后……诶？是李定军？
　　叶岚尘有点发怔，他看到李定军慢慢地把苏拾遗披散肩头的长发拢起来，平时马上步下握枪挥戟大开大阖的男人，此时动作分外轻柔。
　　李定军低声说：“把头发系起来，岂不是清爽些。”
　　苏拾遗微笑，轻轻仰起头，油灯的灯光映在万花弟子眼中，都似焕了光华，他轻声回答：“你不在时，又有谁会解束腕甲的绳子替我把头发系起来。”
　　李定军笑了笑，俯下头，将脸贴在跟前人的发中。他似乎还很低很低地说了一句什么，但语声传到门外时，便已模糊，再听不清楚。
　　苏拾遗手中的笔无声地落到桌面纸上，他没有再去拾起，素白的手抬起来，覆在李定军手背上。
　　叶岚尘倏地一闪身就靠在墙上，不敢再看，一颗心诧异地直跳，这少年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仿佛更不明白，只是奇怪地涨红了脸，好像倒是自己做了错事一般。
　　半日，他才回过神，踮着脚尖悄悄走开，不敢打扰屋中那两人。
　　才走到自己房门前，忽然间夜色中传来一阵呜嗷呜嗷的唱歌声，那嗓音还相当熟悉，诶？那不是李破风那东都之汪的声音吗？！
　　叶少侠又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那货抽疯了吗？

　　朵耶的房间里，唐一镜与她相对而坐，朵耶已接过密信，郑重收好，因是上了漆封呈给曲云教主的信件，她也不敢擅拆，只待回去交呈。
　　朵耶倒上茶，且与唐一镜闲话几句。
　　唐一镜罕见的先开口：“朵耶姑娘若是没别的要事，这一二日先回苗疆去较好。”
　　朵耶笑吟吟地道：“曹雪阳都没担心我吃穷了天策府的茶饭，你倒替他们担心，这便想撵了我走么？”
　　唐一镜摇摇头，说道：“近期天策府可能会有事，朵耶姑娘留在这儿无益。”
　　朵耶嘴角的笑意未收，眼光已探询地望过来。唐一镜仍然面无表情，坦然回望。
　　片刻，朵耶点点头：“也是，我来中原也有好一阵子了，这会子想要的信件也拿到了，该回五仙教啦。如果没什么意外，我明天便动身了。”
　　唐一镜颔首。
　　朵耶笑着伸手想摸摸唐一镜面具，却被他侧脸避过。
　　“真是的，我都没见过你真样子，明儿我一走，天长水远的，以后要是再见面，我怎么认得出你来？”朵耶笑着娇嗔道。
　　唐一镜淡淡地道：“姑娘见着任何一个唐门弟子，都跟见着我没有区别。”
　　朵耶睨着他道：“谁都跟你一样，莫非对你来说谁也跟我一样？难道你都没把我当个朋友么？”
　　唐一镜正要回答，忽然间楼下有人扯起了嗓子唱歌，非常耳熟的调子，正是蜀中汉子经常对心爱的妹娃儿唱的情歌。
　　“那山没得这山高，这山有棵好葡萄，
　　有心摘个葡萄吃，手扳蔓藤够不着。
　　哪人都没这人好，一日不见心头焦。
　　望完日头望月亮，想他只是见不着。”
　　唐一镜：“……”
　　朵耶一口茶喷了出来，扔了茶杯，笑得花枝乱颤，伏在桌上几乎直不起腰来。
　　唐一镜咬着牙，强自镇定说道：“想不到天策府中还有人这般大胆，在朵耶姑娘窗下以歌示意。”
　　朵耶笑道：“罢了呦！那个愚蠢的中原人唱的可是你们蜀中的歌子，跟我可没相干。”
　　“……”唐一镜还想垂死挣扎分辩一句，却听楼下那人叫了他名字邀功：“唐一镜！我唱得好不好？”
　　被叫到名字的唐门刺客放弃了辩驳的徒劳，默默站起身，大步走到窗前，一把将窗子推开——
　　呯！
　　飞奔过来围观八卦的叶岚尘有幸目睹了什么叫“被化血镖糊了一脸”的盛况，很有义气的叶少侠把损友拉起来，吃惊道：“没死吧？”
　　李破风喃喃地道：“他为什么不高兴？难道我唱走调了吗？”
　　楼上，站在窗内的唐一镜冷酷地放下手里武器，面具掩去他的脸孔，却掩不住烧得通红的耳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