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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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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南京蓝衣社大本营加上调查统计局的努力最终也没能挽回局面,五月下旬,日本驻屯军借着白、胡两人被杀的事情与东北的武装冲突,再次出兵南下。南京政府方面害怕事态发展到难以掌控的局面,挨到月底,秘密地派出了何应钦与日本方面谈判。
眼见就是六月,南京的天气又逐渐热了起来,不过夜里还微微带着一点凉意。夏侯瑾轩站在走廊里敲了几遍皇甫卓的房门,见他始终不来开门,试探性地扭了下门把手。
房门没锁,推开之后,一阵呛人的烟熏火燎的味道扑面而来。
夏侯瑾轩皱着眉伸手在鼻子前面挥了挥,走过去看见皇甫卓靠着洗手间的房门坐在地上,衬衣的扣子没系好,一反他平时一丝不乱的样子,他自己却丝毫不在意,只是盯着身边放着的火盆,手边的酒瓶倒在地上,空的。
火盆里还有东西没烧完,一眼看过去是一叠文件。
听见响动皇甫卓抬起头来,他眼睛有点红,不知道是被烟熏的还是酒喝多了。看见是夏侯瑾轩,也没站起身:“你怎么还没睡。”
“在院子里看到你房里有火光,敲门又不搭理,怕你把房子烧了,就进来看看。”夏侯瑾轩跨过皇甫卓的长腿和火盆,走过去推开了洗手间的窗户。
呛人的味道终于被涌进来的夜风吹散了一些,火盆里的火苗渐渐小了下去,最终只剩下了黑色的灰和灰烬里一点点红色的光。
皇甫卓用手支着脑袋也不开口,一副不太清醒的样子。
“你一个人喝的?”夏侯瑾轩用脚踢了踢空瓶,方形的瓶子在地上滚了两下,又停住了,是别人送的白兰地,挺大一瓶。
“倒了点烧东西。”皇甫卓指指地上的火盆,说话还算清楚,一边说一边用手撑着门框想站起来,夏侯瑾轩看看他,伸手把他拉了起来。靠的近了,能闻到他身上一股浓烈的酒精味道。
“东西烧完了就去睡觉。”夏侯瑾轩看着他这个样子,觉得并不是个说话的好时候。
皇甫卓不知道究竟是醉了还是没醉,听了他的话也居然毫无异议地去洗手台前面洗了脸,然后从夏侯瑾轩身边走过去,整个人倒在了床上。
夏侯瑾轩看看他还穿在身上的衬衫长裤,心说就这么凑合着睡吧,走过去拉开被子帮他盖上,转身准备出去的时候,感觉衣袖被人拉住了。转回身看了他片刻,见皇甫卓没有放手的意思,只好重新在他床边坐下。
皇甫卓根本没睡,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天花板,也不说话,屋里的台灯开着,照着他的侧脸,在另一边留下深重的阴影。
过了许久,久到夏侯瑾轩以为他要这么陪着皇甫卓坐一夜的时候,皇甫卓转过来看着他,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痛苦还是担忧:“何应钦已经去和日本人谈判了,华北蓝衣社保不住了。”
日本的异动闹得华北一带草木皆兵,夏侯瑾轩自然不可能不知,再加上皇甫卓这一个多月的表现,并不难猜出个大概。所以听到皇甫卓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夏侯瑾轩倒也没有觉得太突兀,只是此刻怎么也想不出来该如何接他的话。
“……你已经尽力了。”
皇甫卓用手肘撑着身体从床上坐了起来,看了他片刻忍不住苦笑:“是啊,我尽力了,当政者却一味退缩。”
“你喝多了,别胡思乱想。”夏侯瑾轩看着皇甫卓的样子,伸手压了压他的肩膀,想让他重新躺下,皇甫卓却伸手按下了他的手。
“我清醒得很。”他眼神中是说不清的迷茫,“夏侯,你说,如果有一天我发现,我的信仰我的努力,到头来却不能拯救我的国家,我该怎么办。”
“我们的国家,从不靠某一个人拯救。除了你我,还有很多和我们一样的人都在努力。”夏侯瑾轩看着眼前这个人,想起他初入黄埔军校时候意气风发的样子,想起他为三民主义而着迷,为中国之未来而郑重许诺,于是此刻语调虽是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和我说的,不放弃努力,就有希望。”
皇甫卓盯着他,他也不闪不避地看了回去,微微弯起嘴角,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笑容。也许这样迷茫的时刻总是难免的,但那并不代表他的信念会有动摇。即使一时半会想不通,给他点时间,总会好的。
终于皇甫卓也微微笑了笑:“我好像总经不住你劝。其实当年不是你劝着,我就要偷偷跟着大哥上战场去了。”
“你那时候才几岁,去了也没人要。”夏侯瑾轩看他笑了,自己也跟着笑,带着额前的头发散了下来,长得有些长,几乎遮住了眼睛。
“瑾轩……”皇甫卓低声念着他的名字,抬起手把他额前的碎发拨开。
夏侯瑾轩听着他的称呼睁大了眼睛,两人长大后,他从未再用小名叫过他。此时才觉得两人靠得近了,他一呼一吸之间带起的酒气似乎格外浓烈,便像自己也喝了酒一般,让人觉得神思有些恍惚。
皇甫卓的动作有些迟疑,手停在他耳边没了动作,人却慢慢凑了过来。
夏侯瑾轩觉得整个身体都僵住了,只能感觉到心跳得极快,一下一下地让他觉得疼,感觉到皇甫卓的气息越来越近,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
皇甫卓却像是如梦初醒的样子忽然停了下来,神色复杂地看了看他,转头倒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我……可能真的喝多了,你去睡吧,我没事。”
夏侯瑾轩觉得自己脸上这个时候的表情肯定是十分精彩,可惜除了“嗯”了一声站起身,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对了,还有件事情。”皇甫卓重又坐起来叫住他,语气却严肃了起来,仿佛刚才的事情和满屋子略显旖旎的气氛,只是两人的幻觉。
夏侯瑾轩看着他,眼神里有一丝不满——这语气他近来其实挺熟悉,皇甫卓两次和他说让他搬出去住都是这个语气。虽说被夏侯瑾轩第二次拒绝之后他也没怎么坚持,但却让夏侯瑾轩有些担心。刚才进来的时候他烧东西应该是些工作文件,他的工作似乎越来越机密,如果真的是涉及到个人的安全,倒是个不小的问题。
“何应钦此次前去,日本方面不会那么善罢甘休。如果有任何的风吹草动,只怕南京是第一个有反应的。”
夏侯瑾轩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政府里有人担心一旦有消息传出,又会闹出学生运动。”皇甫卓略带警告意味地看着夏侯瑾轩,“所以对于这种可能,已经安排了人手去应对,你不要以身犯险。”
果然当年六月九日,日本华北驻屯军司令官梅津签署的备忘录就被送到了国民党面前。双方还在来来回回地谈判,但备忘录的内容已经被披露了出来,即刻在全国掀起了轩然大波。罢免于学忠,罢免曾扩情,取缔蓝衣社,撤销河北省内的党部,撤出五十一军,一系列的条款毫不掩饰地表露着日本对华北的野心。
不为人知的是,备忘录之后附着一份极其详尽的蓝衣社调查,列举了国民党内的种种所谓违反中日双方协定的抗日举动,这便是土肥原机关自叛徒手中买去的情报。
于是日本嚣张的气焰面前,是国民党软弱的应对。虽说谈判尚在进行中,但消息灵通人士都知道,这次的谈判,最终也改变不了什么。
可学生们始终是最热血的一群人,他们哪怕明知道不会有结果,也还是觉得若是连努力都放弃,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自己的国家。于是国立中央大学文学院、理学院、教育学院、工学院等几个主要院系的学生联合起来上街游行,要求政府坚决不可签署这份备忘录。
政府对于学生运动虽然看似早有准备,但学生群情激奋,双方还是起了冲突,虽无人员伤亡,但也逮捕了数人之后,才阻下了这次游行。
所有人都是第一次入狱,夏侯瑾轩对着窄小的高窗,才有些体会到姜承当时的心境。
凌音和瑕被关在隔壁,还有另外几个学生,也都关在一起。
“都是我的错,要是我早点跑,也不会连累夏侯老师一起被关进来。”瑕一边抹眼泪一边自责。
“这哪能怪你。”凌音安慰她道,“既然被抓进来,哭也没用了,不如想想怎么反抗。我提议绝食。”
凌音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隔壁几个男同学的响应,夏侯瑾轩听在耳中,等他们七嘴八舌地商量了一阵,才开了口:“你们简直胡闹。我警告过你们不要随便闹事,你们倒好,领着头游行。”看看被抓的几乎都是他文学院的人,夏侯瑾轩一边心疼一边生气,“绝食饿死的是你们自己,有什么用处。”
“他们不是说我们是共|产|党么,我们要拿出点共|产|党的骨气!”对面关在栅栏后面的男生嚷着,吓得他旁边的同学一把捂住他的嘴,“你别这么大声。”
“夏侯老师,你说……他们会拿我们怎么样。”瑕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旁边的同学听到这个问题,都安静了下来你。
夏侯瑾轩看了看这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叹了口气:“先把自己保重好,我们不会被遗忘在这里的。”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对面那个男同学,“以及,别乱说自己是共|产|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