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庚》payaki

23、第二十三章

　　凌音抬头看了一眼从外面进来的女佣：“人还在外面？”
　　女佣点点头：“还在外面呢，都快半个小时了，要不要去告诉大小姐？”
　　“不许去！让他等着，等死他好了。”凌音一脸不爽。
　　“谁在外面等着？”凌波从里间掀开门帘走了进来，看见妹妹一脸不高兴地坐在那，心里就明白了点，“是不是龙溟？”
　　“姐！那种人难道你还没受够他么。”凌音当年莫名其妙就发现姐姐多了个未婚夫，然后又莫名其妙地解除婚约。这整个的不明就里之中，自己的姐姐就为了这件事情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虽然她本人似乎不太介意，但为此凌音还是对龙溟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坏印象。
　　凌波回屋拿上了披肩：“龙溟并不是你想的那样。”说着就出门去了，留下凌音在屋里对着房门嘟着嘴生闷气。
　　龙溟听到开门声，转过身看见凌波，微微一笑：“我以为还要再多等一会。”
　　“凌音没告诉我你来了。”凌波也许久未曾单独见过龙溟，如今看他忽然到来，也有点意外，“找我有事？”
　　凌波今天穿着一件蓝色的旗袍，相同色系的披肩，龙溟看着她，这才想起也有几个月未见了，似乎他们之间，多少有点能不见就不见的意味：“陪我走走？”
　　凌波拉了拉披肩，点点头。
　　凌波家近秦淮河，没走多远就到了河边。河堤上没人，只有亮白的月光照着刚刚抽芽的柳树。龙溟看着凌波：“都一年多了，凌音还是那么不喜欢我。”
　　“我们的事情我没和她多说过，她也有些误会吧。”凌波带着点歉意笑了笑。
　　“误会……么。”龙溟收回目光看了看暗沉沉的河面。
　　两人的婚讯原本只是应急之举，被意外公开之后，只好先假意筹备，再因故取消。凌波外柔内刚，女性的温柔体贴之外，凡事也极有主见。相处中的点点滴滴，龙溟觉得自己不自觉地被吸引着，在众人不明就里的询问与祝福中，甚至在某些时刻生出一种也许可以厮守一生的错觉。
　　但毕竟只是一瞬间的错觉，两个人依然明智地保持着该有的距离。到后来时机成熟，放出了婚约取消的消息，龙溟心里居然有那么一丝留恋着两人虚无缥缈的婚约关系。
　　他相信凌波也和他一样，虽然无法和外人解释，但两人之间彼此的感觉是骗不了人的。
　　龙溟停下了脚步，凌波走出两步之后发现他没跟上来，于是转回身看着他。
　　“凌波，我就要离开南京了。”
　　“不回来了？”凌波的表情有些惊讶，看龙溟站在近前，微微侧过身。
　　“近期大约是不会回来了。”
　　“既然如此，那就一切小心。”
　　“我这次，是要回去延安。”龙溟看着凌波，目光坦然。
　　早在年初，中共中央机关就已经全部迁往延安，龙溟此言一出，已经算是坦言了自己共|产|党的身份。他虽然相信凌波早就猜到了，但是两人在这个问题上，一直都小心翼翼地回避着，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就算凌波猜到，亲口说出来的意义却是不同，龙溟觉得此时该是自己坦诚身份的时候了。
　　凌波闻言果然没有表现出什么出乎意料的反应，只是笑了笑：“我没想到你会愿意亲口告诉我。”
　　两人沉默片刻，龙溟伸出右手在凌波面前摊开，凌波低下头，看见他手中的是一枚戒指，小小的一粒殷红如血的宝石在月光之下反射着淡淡微光。她心中大约猜到了龙溟的意思，却有些不敢相信，看向龙溟的目光就带上了些询问的意味。龙溟点点头，拉起了她的手，感觉凌波微微挣了一下，手上便加了些力道。
　　凌波见他坚持，也就不再抗拒，任凭他把那枚戒指套在了自己手上。
　　“凌波，跟我走。”
　　凌波轻轻地叹了口气，抬头对上了龙溟的双眼，解读着他眼中的期待。并非没有动心，可是对龙溟、对他们两人之间的一切，她有太多的顾虑：“你忘了我是谁么。”
　　“国共不两立，即便现在局势有变，我也从未有忘记的时候。”
　　“那你，”凌波咬了咬嘴唇，“为什么……”
　　龙溟拉起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处：“因为我了解自己的心，也了解你的心。”
　　凌波看着手上的戒指，再抬头看着龙溟，轻轻摇头。
　　龙溟握着她的手没放开：“别急着回答，也别急着用理智去分析这件事情。我现在只是作为一个男人，请你考虑给我一个和心爱女子相守的机会。
　　凌波低下头，龙溟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后天晚上八点半的火车，我会在火车站等你。”

　　“哥，见了舅舅你就告诉他，我早就能独当一面了，别总把我当小孩子。”龙幽把手中的箱子递给龙溟，“南京的事情就全部放心地交给我吧。”
　　“我并不是担心你的能力，但是做事情要低调一些。而且现在时局不稳，一旦要求你离开南京，要服从安排。”龙溟叮嘱了龙幽两句，眼神又向入口的地方飘了过去。
　　龙幽回头看了看，火车站这时候人并不多，一眼就能看清楚：“她不会来了。”
　　龙溟看看手表，距离开车时间没多久了。
　　龙幽看着自家兄长与凌波这一路走来，倒也看得明白：“她若是来了，我才会觉得……”
　　“凌波。”龙幽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龙溟的声音打断，龙幽一回头，看见凌波正向他们两个人走过来，有点不敢相信地两手一摊：“算我没说。”
　　但接下来他就发现还是有点不对，凌波什么也没带。
　　看着凌波已经到了两人身边，龙幽摸了摸下巴：“我到旁边站会，你们聊。”
　　龙溟和凌波两人对视着，彼此表情都有些复杂，等龙幽走开，龙溟先开了口：“让我猜猜，你是来和我告别的？”
　　凌波点头：“嗯。”看龙溟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不过还有些话，我想当面告诉你。”
　　龙溟叹了口气，这样的结局并不出乎他的意料，他与凌波，各有各的信仰，也各有各的坚持。甚至他隐隐觉得，若是凌波不这样选择，就不是他欣赏的那个凌波了。
　　“现在我不和你走，不是因为我不愿意，而是我不能。”凌波声音虽低，但语气坚定。
　　龙溟点头：“你原本也不必为了我放弃自己的信仰。”
　　“我的信仰，是中国的未来。”凌波迎着她的目光，“未来的路，共|产|党和国民党也许各有自己的方式，但都面临着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我们有各自的战场，和未知的结局。”
　　龙溟微笑着：“结局都是靠人努力得来的，也许我们的大方向是一样的。”
　　凌波看着这个全身散发着自信气场的强大男人，也许从最初在船上的相逢，他吸引她的就是这一点。如果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商人——不，本就没有那么多如果，凌波的笑容之下是她自己认定的坚持：“龙溟，虽然我不愿意和你走，但是我愿意等，等到我们可以真正不再对立的那天。”
　　龙溟闭了闭眼睛，伸手环过她的肩，把她搂在怀中。过去即便是在外人面前装作甜蜜未婚夫妻模样的时候，两人也从不曾逾矩。此时龙溟的脸贴着她的长发：“凌波，我的生命中有比你更重要的东西，但我心里一直有属于你的位置。”
　　凌波贴在他耳边：“我明白，我都明白。”
　　龙溟在她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我们会再见的。”
　　凌波轻轻拉出脖子上挂着的红绳，绳子上穿着龙溟给他的戒指：“我相信的，我等你。”
　　北上的列车驶离车站，龙幽站在凌波身旁：“凌秘书，我送你回去？”
　　凌波看了他一眼：“龙幽，国共虽然合作，但你在南京，自己还是要一切当心。”
　　龙幽笑笑：“多谢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