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庚》payaki

24、第二十四章

　　到了四月初，殷墟的第十五次挖掘工作按照史语所的计划在安阳继续推进，夏侯瑾轩原本兴致勃勃地准备再次前往，没想到却被皇甫卓给拦了下来。
　　皇甫卓平日里对夏侯瑾轩的事情并不多做干涉，甚至在他被夏侯彰指责不关心家业的时候还能在不火上浇油的情况下帮他说两句话，所以此次他的阻拦态度让夏侯瑾轩颇不能接受：“这次梁先生不能亲往主持，我已经去过三次了，去帮个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么。”
　　华北局势一日比一日更加严峻，□□都已经亲口说出了国防事业要将日本当成假想敌的论调，中日大战的阴云越来越沉重，皇甫卓想到夏侯瑾轩这时候还要到处乱跑，只觉得头疼：“瑾轩，国内局势紧张，南京还是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你别到处乱跑了。”
　　虽然知道皇甫卓是为他好，可是夏侯瑾轩对于这些事情，尤其是涉及到自己工作部分的事情，还是有自己的想法。于是也不和他争辩，只是悄悄收拾了行李，给皇甫卓留了个口信就开溜到安阳去了。
　　按照这次挖掘负责人的意思，整个工期大约要维持三到四个月，但夏侯瑾轩终归知道这件事情会把皇甫卓气个半死，也不打算在安阳待到工期结束。好在与史语所的诸多同仁也已经合作了两三年，各项事宜都很熟悉，看看挖掘工作有条不紊地展开着，倒也觉得自己的职责尽到了。
　　期间夏侯瑾轩按照半个月一份的频率发了两封电报回南京报平安，可是一封回信也没收到，不知道是不是皇甫卓被他气得够呛根本懒得理他，于是根据工期进展安排好了手边的事情，见所有的都事情都还在掌控之中，和大家道了歉就自己先回了南京。
　　可是回到南京之后却不见皇甫卓，夏孤临告诉他送走延安那里的来人，少爷就被委派了新任务，已经到无锡去半个月了，估计还要几天才能回来。
　　本来夏侯瑾轩在路上想了一堆办法来应付皇甫卓的怒气，结果回来以后居然没看到人，想见见不着的时候，相思的感觉又泛了上来，只能感慨自己自作孽不可活。

　　这天夏侯瑾轩被外面的声响惊醒，睁眼看了看，发现窗外天色刚刚有一点微微的亮，心道应该还早，抱着枕头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还在迷糊的时候，感觉似乎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因为皇甫卓不在家，他睡在自己房里，这会转头看过去，微光之中的身影自己倒是挺熟悉的。
　　“你回来了？”半梦半醒地放下了抱着的枕头，还没来及坐起来，皇甫卓就已经掀了被子钻了进来。
　　他身上带着一股冰凉的水汽，即使已经是五月，整个人贴过来的时候还是把夏侯瑾轩激得一哆嗦，人也清醒了些，感觉他身上还是湿漉漉的一片，估计是刚洗了澡：“用凉水洗……”
　　话没说完就被皇甫卓的吻堵了回去，他的手指也凉得很，贴上夏侯瑾轩暖暖的身体，温度的差异让他直想躲，可整个人又被他压制着动不了。皇甫卓手下力道控制一向有数，像今天这样压得他肩上生疼倒是从没有过，但是感觉着他亲吻中传达出来的怒气，夏侯瑾轩也知道自己理亏，索性放软了身体随着他去。
　　顺着他的动作，夏侯瑾轩只觉得自己被他堵得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原本就是在沉睡中被惊醒，这时候更是头晕，伸手出去却又不忍心推开他，于是只能转而搂着。
　　一个多月没见，这样的亲吻倒是把心里那点兜兜转转的不满和相思都溶了进去，夏侯瑾轩以为他要继续做点别的的时候，皇甫卓放开了他，重新把脑袋枕到了枕头上，搂着他的手臂上带了点力道往自己身边收了收，夏侯瑾轩就被整个带进他怀里去了。
　　“出息了啊，一声不响就自己跑了。”皇甫卓闭着眼睛，声音近在耳边，但听起来就带着明显的疲惫感。
　　夏侯瑾轩想想路程，估计他是连夜回来，倒也辛苦，看他一副眼睛都不想睁的样子，把脑袋枕在他肩上自己也闭上了眼睛：“不是就回来了么。”
　　皇甫卓哼了一声，手上老实不客气地从他衣服下摆探了进去，从腰到背一点点地抚了过去：“这会倒是老实了。”
　　夏侯瑾轩伸手把他的手拉了回来握着：“天还没亮，累了就睡会吧。”
　　皇甫卓倒也是真累了，搂着夏侯瑾轩就这么睡了过去。

　　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满屋子的灿烂阳光，身边早不见了人影，再看看墙上的钟，还没到午饭时间，但是习惯早起的人这时候醒了倒是不想再睡，于是穿戴整齐了下楼去找人。
　　看少爷下来，早有人端来了留好的早餐，看少爷端着杯子心不在焉地四处张望，了然地说：“夏侯少爷在院子里看书。”
　　院子里原来只是简单地种了几棵树，皇甫卓也从来不管，然后被夏侯瑾轩这里加一点那里种一点，竟然从开春到秋末，不管什么时候都能看到花。桃花和海棠谢了之后，这时候院子里的紫藤开得正好，那廊架下面本来就是石桌石凳，倒成了夏侯瑾轩的露天书房。
　　皇甫卓走过去的时候就看着他低头坐在那里，白色的衬衫袖口卷着，外面罩着件黑色的西装马甲，一片淡紫的花串和绿叶之下，黑白倒是显眼得很。
　　夏侯瑾轩听见声响抬起头见是他，把手中的书反过来压在桌上，嘴角带着丝笑意看着他走到近前：“睡醒了？”
　　“还是有些累。”皇甫卓在他对面坐下，夏侯瑾轩就把手边的杯子推了过来：“今年明前的龙井，二叔差了人送来的。”
　　其实夏侯瑾轩自己喜欢的是碧螺春，可皇甫卓嫌弃那茶叶太香，不如龙井来得香味清淡但回味悠长，夏侯家浙江的生意也多，于是就每年带了明前的龙井回来。皇甫卓端着杯子，看那碧青的水色之中一片片的嫩芽，倒也可爱，于是凑到嘴边喝了一口。
　　“好茶。”夏侯彰向来眼光独到，挑出来的东西无一不是精品，这个是真心赞美。
　　夏侯瑾轩看着他的神色：“那你是……不生气了？”
　　“一杯茶就想收买我么。”皇甫卓晃了晃杯子，清香的味道泛了上来，让人觉得神清气爽，忍不住笑了，“不过，若是什么事情都和你计较，我怎么可能和你相处到现在。”
　　“真的不生气了？”夏侯瑾轩眨眨眼睛，还有点不相信居然这么简单就过关了。
　　“其实，你也没做错什么。”皇甫卓一开始倒是挺生气，但是想了几天，觉得每个人对于自己所承担的责任都有界定，他自己是军人，就一定会把党国排在自己的安危前面。而对于夏侯瑾轩，他的坚持就是他所看重的中国文化的传承，“来日一旦战端一开，河南定然不能幸免。你们这也算是……抢救国宝。”
　　夏侯瑾轩先像是有点惊讶地看着他，然后渐渐笑容越来越明显：“我就知道，你一定懂我的。”
　　“可是这不代表我赞成你的做法，若是真的打仗，你最好服从指挥。”皇甫卓看他那笑容越看越碍眼，伸手过去把他的头发揉得乱成一团，“又不记得剪头发。”
　　夏侯瑾轩伸手护着脑袋：“知道了知道了，将来一定服从皇甫大人指挥。”想了想又问，“真的已经严重到那个地步了？”
　　皇甫卓此次奉命去无锡，便是为了那里的防御工事。按照中日协定，上海不可以有中国驻军，可一旦开战，首都一定是重点攻击目标，沪宁线上不能不设防。但他不打算把这些事情告诉夏侯瑾轩：“做好心理准备吧，这一仗早来晚来，总是免不了的。”
　　夏侯瑾轩抬起手托着下巴，表情也严肃了起来。皇甫卓看着他：“对了还有件事情，有消息说，想让你爸来接任交通部长。”
　　“啊？”夏侯瑾轩倒是真愣了，不知道这唱的是哪一出，偏着脑袋想了想，“我爸，他不会去的吧。”
　　“我也这么觉得，世伯若想当官，早该出山了。”
　　“那他们是看上了夏侯家的……生意？”夏侯瑾轩觉得离开南京一个月，开始跟不上时代了。
　　“大约是运力。”皇甫卓，“若是真的开战，按照上面的意思，国力根本需要尽数西迁。”
　　国立根本尽数西迁，也就意味着沿着长江逆流而上，那么至少到武汉，都是夏侯家所掌控的范围。再往上游，控制在民生公司手里，不过他们的大老板卢作孚坐镇重庆，想弄他来南京，倒确实没有拉上夏侯彰容易。
　　其实没有这个必要，若真有需要，自己父亲自然是不惜一切代价支持政府。夏侯瑾轩心里想着的，却是需要重新掂量来日大战的艰苦程度，于是默默地看着皇甫卓一言不发。
　　皇甫卓把脑子里那个念头转了又转，话到嘴边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出来：“其实，我爸已经在安排我妈和大嫂带着小念和初临去香港了。我在想……你要不要也出国一阵子，等局面稳定下来再做打算。”
　　夏侯瑾轩挑了挑眉毛看着他，皇甫卓移开目光：“我的意思，不是非要你跟我妈一起去。”
　　夏侯瑾轩这才意识到他的纠结点在哪里，先是忍不住一笑，尔后又叹了口气，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这不是重点。我既然选择回国，就不会再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