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迟迟钟鼓初长夜 ...
-
戚笙本是王城一户寻常人家的独生女儿，家中没有别的男孩，所以从小将她当成男孩儿教养，因此她行为举止一直如同男子一般，她剪短发穿男装，像男人一样大声说话，用大碗喝酒，做事也豪爽决断雷厉风行。帝国覆灭之后雾月党一直在大力提倡女子教育，王城作为首善之区，宣传力度之大可想而知。于是她去了帝京大学工程系报到，算是响应共和国的号召——在帝国统治时期，女子总是不能接受像样的教育的，虽然有些大户人家会教女儿认些字，但大多数女子还是目不识丁，早早地嫁人生子，从此围着丈夫和孩子转，这当然不是戚笙想要的生活。
其实自从在图书馆遇到楚玄霜，戚笙就想结识她了。这个总是出现在图书馆里的女孩子虽然总是规规矩矩地穿着水蓝色对襟上衣与黑色裙子搭配成的校服，一头漆黑长发柔顺地垂到腰部，看上去一副十足的女儿家姿态，但这样的外表却掩盖不住眉宇间的桀骜不驯，如同一柄利剑掩藏在柔软的丝绸之下。戚笙是看得出来的，这个女孩子绝不与那些扭扭捏捏的小女儿是一类，反倒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之处，何况一心沉浸在那些泛黄古书里的楚玄霜本就与其他肤浅地谈论着化妆、时尚与男生情书的女生截然相反。只是戚笙自己也找不出什么理由去与楚玄霜搭话，就这样在图书馆“偶遇”了好几回——之后几回都是戚笙知道楚玄霜课余时间都在图书馆里之后专门到那儿去等着的。
那天楚玄霜突然昏倒在了图书馆里，连管理员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了，倒是戚笙还算冷静，当机立断绕过桌子过来将昏倒在地的楚玄霜横抱起来就往外跑，跑出学校之后拦了辆黄包车便顶着大雪直奔医院。一路上她将自己的外衣脱了裹着楚玄霜不断打着冷颤的身体，虽然打着冷颤，但那时楚玄霜的身体却分明烫得像火。
所以戚笙算是救了楚玄霜一命，当然也如愿以偿地结识了楚玄霜。说起来倒也算得上是天赐的机会。
她把楚玄霜送到医院之后才想起后者似乎并没有什么靠得住的朋友——她从未见过楚玄霜跟什么人特别亲近，独来独往的时候倒是很多，也没有亲人在王城。于是索性留在了急诊病房里守着她，好歹是个照应。楚玄霜注射了退烧消炎的药物之后一直昏睡不醒，戚笙自己闲得无聊，便拿了从图书馆顺路带来的对方的书和笔记随便翻阅，结果是楚玄霜正在写的文章当场让她吃了一惊。
楚玄霜正在做的，居然是重新考证苍冥帝国覆亡时的众多历史事件，以及当时诸位风云人物的生平——有几个人的评价明显是带着平凡意味的。然而最让她吃惊的是，笔记里竟还提及了共和国创立者、第一任大总统倾铭与帝国末代君王朔寒之间那段无人敢在正史中提到的恋情，并且，有倾铭本人的书信日记中摘取的段落为证。
作为学史之人，这样的胆量也实在让人钦佩。
然而更令戚笙诧异的却是楚玄霜包里那把镶金嵌玉的弯刀，它明显不是苍冥本土的东西，刀鞘上镶的宝石也是货真价实，整把刀只怕不下千金之价，但楚玄霜自己却不像大富大贵之人，身上本不该有这样值钱的东西。而那把刀并非一件华而不实的珍玩，它是一把真正的刀，刀刃更是极为锋利，楚玄霜一个弱女子，为什么要随身带这样一把刀呢？
结果楚玄霜醒来把自己的来历一说，戚笙立刻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原来这个如此不同寻常的女孩子竟是一个出逃的千金小姐，而一个锦衣玉食惯了的大小姐，居然能忍得从桂西到王城这段漫漫长路，风餐露宿辗转奔波的辛苦，她竟也毫无怨言。至于这次的病，其实是因为作为南方人的她初到北方水土不服而起，倒真不是因为娇生惯养。
楚玄霜醒来之后又过了一阵，趴在床边的戚笙才揉了揉脖子和肩膀爬了起来，见楚玄霜已经醒了，便关切地问：“怎么样，现在好些了么？”
“好像是……就是头还有点重，可能是药的关系。”楚玄霜答道，“先扶我起来坐着吧……烧应该是退了，至少不觉得身上冷了。”
戚笙凑过来用手试了试楚玄霜额头的温度，确实是从滚烫恢复了正常，这才扶着楚玄霜坐起来，将枕头立起来放在了楚玄霜背后。但她仍有些不放心，便出门去叫了护士过来，然后对楚玄霜说：“还是先量一下体温吧，如果没有别的地方难受了，烧退了我们就回学校去。”
楚玄霜点了点头，从护士那里接过了体温计夹在腋下。她斜着身子靠在枕头上，披散的长头发在雪白的枕面和床褥上散开，她坐在那儿，突然不再说话了，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面无表情的样子看上去心事重重。
“怎么了？”戚笙问她，“不舒服么？”
“我……”楚玄霜没有抬头，不知是否想起了什么心事却说不出口，“没事，没什么。”
“有心事就说出来吧，憋在心里不好。”戚笙说，“在心里憋久了，是要憋出病来的。”
楚玄霜沉默了许久，手绞着被子上的一截线头，她低着头，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我只是在想……要是再发生这样的事，应该不会再有人来帮我了吧。”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迟迟钟鼓初长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