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人》猫十七

11、一大场闹剧

　　听到药渣中多了一味不该存在的红花，小桃吓得直接一下子滩在了地上，连手中的药罐都摔了个粉碎。

　　所有的药材虽然都是从梁翘的小库房里拿出来的，可结香在交给她去煎药之前，却特特地把一包药材都拿给吴大夫看过，吴大夫发话，说一味不差，这才交到她的手上。而今，药渣中多了一味，她便同这件事情，脱不开干系了。

　　小桃牙齿打颤，好不容易才撑着身体，勉力跪出了一个样子。她冲着梁翘使劲地磕了几个头，颤声哭诉，“二奶奶，请二奶奶饶了奴婢。奴婢……奴婢不知道这药里怎么会多一味东西——”她想到煎药是她的职责，药里多了东西，就是她失职，又赶紧就此撇清，“二奶奶……婉裳姐姐身边就奴婢一个在伺候，奴婢又要煎药，又要随时听着婉裳姐姐召唤……实在……实在……”她想说个词来表明自己的力不从心，可话到嘴边，又突然想不起该怎么说了，最后只能无助地抽噎起来。

　　梁翘看着小桃涕泪纵横，险些就要哭晕过去的样子，也觉得着实有些可怜，她也不想太过为难一个孩子，况且吴大夫此时还立在一旁。虽说要用他来辨明这药还是不是原装，但接下来的事情，却实在没必要在他面前上演。想他大概也并不想知道太多谢家隐私。

　　示意萱草先安抚小桃一番，免得她真一下抽得噎过去了。梁翘冲吴大夫道：“劳烦吴大夫过来辨认了，不过婉裳那边才刚刚止了血，身体还虚着，还需要大夫看顾。”

　　吴大夫明白这是要他暂且退场的意思，自然乐意从命。可他想到婉裳的状况，也不知这位二奶奶究竟是个什么心思。他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小心抬头，窥见梁翘一脸柔和，等他述说的样子，终还是开了口：“二奶奶，婉裳姑娘的血虽是暂时止住了，可也只是暂时无事。她现下因失血过多，陷入昏迷，可待她醒了，若是情绪过于激动，很可能就还会……到时……”人还是难保。

　　梁翘面上不变，拳头却一下子握紧了。一个还没有成型的生命，又早知道它可能保不下来，最终去了。和一条鲜活的生命，就此离去。这其中感觉毕竟不同。梁翘并不是对婉裳有多少感情，可她对她，也从来没有恶意。饶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就此死在自己面前，但凡是个感情正常的现代人，也都会心觉不忍。更何况，这个人，她还是认识的。

　　梁翘曾经以为，她一个快三十的成年人，穿进这样一个十七岁女孩儿的身体，怎该都要游刃有余。可事实证明，这却只是她一厢情愿的自以为是。她忽略了，现代社会所奉行的人道主义，和古代视人命如草芥的残酷现实，根本就不在一个等级上。

　　现代社会中，再怎么互相算计，互相倾轧，也绝不会以人命作为代价。而在这里，人命，却只是不值一提的事情而已。

　　梁翘叹了口气，“吴大夫尽力救治吧。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向结香要去。”

　　吴大夫的了吩咐，退了下去。

　　梁翘这时才转向小桃，看她也被安抚得差不多了，至少不再一副随时都会哭晕过去的样子，便柔声道：“我也知道你的难处。你也不用害怕，我现在只要你好好想想，在你煎药的期间，有没有人趁你照顾不到的时候，接近过药罐。”

　　小桃听梁翘的意思，就知道自己大概不会受到太大的惩罚，也不由安下了心来。这时仔细回想起来，倒真能把她煎药期间，在附近走动的人数个清楚。毕竟，小桃虽然年岁不大，可心里也不是没有一点成算。她原本只是个三等的粗使丫鬟，如今被调来照顾婉裳。虽然婉裳连明路都没过过，可到底是怀了孕的，而且还是这院子里的头一个孩子。若是侥幸生了男孩儿，婉裳得封个姨娘，那她作为照顾孕期的人，也就能跟着升上一升。因此，小丫头心里抱着一种复杂的心思，既不忿于同是丫鬟，她却得去照顾另一个丫鬟，也期待婉裳真个生下孩子，她好跟着得惠。就因为这份小心思，她伺候煎药的时候，其实也格外小心。虽然到底还是没能防得住别人的暗算，可来往靠近的都有谁，她可是一清二楚。当下，她便毫不客气的把这些人都点了出来。

　　梁翘细细听着，小桃不仅把都有谁靠近过，还把她们是什么时候来的，来干什么，嘴上说了什么话，脸上带着什么神色，都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梁翘觉着，她根本就是把这期间但凡看见的人都算了进去，也不管她们到底有没有可能或机会往婉裳的药里掺东西。可尽管如此，嫌疑人也实在算不得很多。除了一个婆子，两个年轻的媳妇外，就是碧俏和画屏。

　　梁翘没想到，就这么五个人里，竟然就有这院里的两个大丫鬟参与其中。尤其是当小桃提到碧俏的名字时，梁翘特意地看了看谢连庄的脸色，便见后者只是蹙着眉头，却没说话。

　　梁翘问他：“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谢连庄摇摇头，“我不参合，你决定就是了。”

　　梁翘对这个答案表示满意。她想了想，这件事情，查是一定要查的，只是看怎么查而已。这五个嫌疑人里，除了碧俏有明显的动机以外，其他人与婉裳看似都没有什么直接的联系。尤其画屏，看谢连庄的意思，那丫头估计该是二太太派来院里的人。同为二太太的人，画屏对婉裳，怎么也不该起恶意。可这时候，到底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说得个准的。

　　若这件事情，是碧俏做的，直接把人叫过来问，再从红花的来源入手，那也许会好查一些。毕竟在梁翘看来，碧俏实在不像是一个心机深的，能够一点情绪和破绽都不漏。

　　可若是其他人做的，那事情就没有那般简单了。她们跟婉裳都没有直接联系，冲着的，就绝不是婉裳，而是这整个院子。这么个人，背后一定会有人指使，红花的来源也就不好弄清。毕竟，一个下人，要想得到些药材，还能有痕迹。若是主子，要弄一点红花这样常见的东西，那可是太容易了，谁家小库房能没有一点呢。那就连查都不好查了。若让她们知道，小桃把当时靠近的人一个不留地全都记了下来，那肯定就要打草惊蛇，不好揪出她们幕后的人来。

　　因此，这件事情，就分成了明查和暗查两种手段。可纵如此，梁翘觉得，自己却是不得不明着把这件事情查上一查。

　　在企业里混了多年，她太明白个人自扫门前雪的道理了。办公室斗争，谁不是面上带笑，背地里争权呢。可功劳谁都想抢，责任却谁都不想担。

　　太多刚进公司的新人，单凭着一股子冲劲，就什么事情都想沾上一手。可最后分功的时候，新人又哪里争得过老人，不过是白白给人干活罢了。可这还算是好的，摊上这样的事情，不过是学个教训，代价除了憋上一口气外，也没有别的，至少是有了办事的经验。可倒霉的那些，无不是事情出了岔子，被老人们拿来顶缸，当替罪羊了，这个学费花得才大。

　　所以梁翘很清楚，但凡事情稍有不测的风险，就最好连沾都不沾。油瓶倒了都别扶，尽管麻木，可这就是最基本的自保之道。

　　可在这里不同。现下，婉裳出事了。出事之前看的大夫是她让人请的，煎的药是从她小库房里拿的，就连煎药的丫鬟都是她随意指派的。

　　这个内宅里有太多自诩聪明的人，而这样的人又大多是阴谋论者。若是她不查或暗查，旁的人就算面上不漏，心里也自有一番脑补。就算她现在明晃晃地查出一个水落石出，也不乏坚信自己所想才是事实的人。可到底，明着查了，还是要比暗着查更好。

　　梁翘叹了一口气，她甚至都没法后悔去管婉裳的事情，因为在这院子里，婉裳从来就不是别人的油瓶，而是她自己的，她连想要独善其身，都没有办法。

　　想通了，梁翘吩咐萱草：“去把刚刚小桃提到的人都叫过来。”

　　得了吩咐，萱草出去，很快就将人叫齐。

　　待众人都在梁翘和谢连庄的面前站成一排，梁翘便让小桃把对她说的那番话又在众人面前说了一遍。

　　听到婉裳的药里被加了红花，而她们又通通成了嫌疑人，各人自然神色不一。可虽有细微上的差别，除了碧俏外，却全都是赶紧跪下来，一个个口称无辜。

　　只有碧俏，一个人梗着脖子，站在梁翘面前，硬是将娇俏的身躯撑出了一副睥睨天下的外壳。

　　她的眼角微微上翘，红唇紧抿，在这种时刻，竟是显得既高傲又美丽。

　　梁翘微眯了眼，这个在她心里一向都是眼窝浅得可笑的小姑娘，这一刻，竟让她想到了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八个大字。

　　两人静静地对视了片刻，小姑娘终究还是受不住梁翘沉静的目光。她高高地昂起了头，脸上满是倔强的神色：“奶奶是不是在怀疑我？”

　　梁翘竟然一下子笑了，她还真是没想到碧俏会这么直白地问出来。因这份直接，她倒是对这小姑娘一下子多了些好感，“我没特意去怀疑任何人，之所以叫你们都过来，也是你们恰好都出现在那儿了。”

　　碧俏冷笑一声，“奶奶何苦说这样的话，这么些人，谁不知道，也就我最嫉恨婉裳，恨不得她的孩子没了。”她顿了顿，话音一转，脸上现出一丝轻蔑与狡猾混合的表情，“可要说婉裳肚子里的孩子真没了，最高兴的，怕还不该是我吧！您说是吗，奶奶？”

　　这是倒打一耙，扯到梁翘的身上了。

　　可这话到底不是没道理的。众人的神色也随之产生了暧昧的变化。

　　梁翘却只是扑哧一笑，正要夸碧俏一句伶牙俐齿，谢连庄却先沉声道：“叫你过来，是问你与这件事情有没有关系的。旁人的心思，还不需要你来猜测。”

　　谢连庄这话实在太冷。碧俏原本还同一只骄傲的天鹅一般，听了这话，却真像是被人从头浇了一盆冷水。那赖以支撑起她的骄傲的信念，顷刻间，便轰塌成一片。

　　在婉裳怀孕后，谢连庄不是没有来同她说过好话的。她心里也知道，她只是个丫鬟，别的女人给主子怀了孩子这种事情，别说是她，连二奶奶梁翘，都不能表现出明晃晃的嫉妒。聪明一些的，她就该顺着谢连庄的好话就坡下驴。可理智上是一回事，感情上，她却就是没法做到当成什么也没发生。

　　因此，这些日子，她一直对谢连庄不假辞色，甚至是躲着他，都不到近前伺候去了。可谢连庄依旧待她如初。也就是因着这一份宠爱，碧俏才能这样梗着脖子跟梁翘叫板，可这一刻，她却被打击得信念尽毁。

　　连过渡都没有，碧俏的骄傲一下子便崩溃了。她的眼泪瞬间便滑了满脸，她呆呆地瞅着谢连庄，“少爷不信我？”

　　谢连庄站起身来，“我不是不信你……”

　　碧俏根本没给他机会把话说完。她抬手抹了一把根本就抹不干净的眼泪，“少爷既然不信我，那我也没什么好活，就死在少爷面前！”

　　她一边哭喊着，便一边往墙角撞了过去。

　　好在谢连庄见机快，一把捞住了她。可碧俏像是真下了死心，竟爆发出了极大的力气，就连谢连庄这样一个大男人都险些拉不住她。

　　可这屋子里也到底不是没人。众人一同上去，好半晌，才终于是把碧俏给拉住了。她寻死不成，瘫了一样地坐在地上，哭得一个上气不接下气。

　　梁翘深深地叹了口气，觉着这怎么都成了一场闹剧？

　　就在这时，一直守着院门的咏墨派小丫头进来传话：“二太太冲着他们这边过来了。”

　　梁翘和谢连庄闻言，彼此对视了一眼。怎么这消息，还是这么快地就传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手机最后一句看不到，放在此处：怎么这消息，还是这么快地就传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