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人》猫十七

14、挑拨离间计

　　有了老太太的表态，婉裳流产一事，立时便有了定性。从许是主母善妒，容不得丫鬟生下孩子，变成了丫鬟心大，妄图怀下主家骨血，却到底没那福气承受。

　　梁翘看似是从一个麻烦当中轻易地脱了身，可心里却因某种隐秘的猜测而越加难受起来，以致在回到院子，听说婉裳终究还是因流血太多，没有保住的时候，她也只是沉默了片晌，便接受了这个事实。

　　只用了不到半天功夫，待婉裳的尸体和一概被褥用品都被收拾出去，不论院子中的各人心里都是如何想的，至少表面上看来，却已经都是一副婉裳此人，从未存在于此的样子了。

　　梁翘面上不动声色，内里却是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一个人的死亡，在这里，竟是如此不值一提的事情。

　　晚上安寝时，梁翘与谢连庄并排躺在还铺着大红被褥的婚床上，默默无言了好久，梁翘才问道：“这谢府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谢连庄沉默了片刻，略带些烦躁地开口：“什么情况你不也都看了个七七八八了！反正，不就是那些糟心事呗。”

　　梁翘愤怒，支起身来，狠狠地拧了他一下，咬牙道：“我说你哪来的这些个事不关己的劲头？

　　梁翘手指纤纤，掐起人来却比钳子的破坏力还要惊人。谢连庄疼得咧起了嘴，先还一动不动地硬挺着，最后实在受不了了，才讨饶似地哼哼两声，往床的外侧蹭了过去。他背对梁翘，静静地躺了一会儿，才说起这谢府的恩恩怨怨。

　　其实，倒也并不是多么复杂的事情。谢家老太爷追随太祖，在战争中发迹，由一个贫苦的孤儿一跃成为当朝的侯爷，甚至还娶了百年望族史家的女儿作妻子。两人成亲之后，一来是因两人出身上的差异，二来也是史氏本就比谢老太爷要年轻上许多，老夫疼少妻，对于家里的事情，老太爷从来都是让着太夫人史氏，让她这位当家主母说一不二的。

　　太夫人年轻时，虽在外人面前要敬着老太爷这位当家人，可回到内宅，却实在过得颇为滋润。一来她上头并没有什么公公婆婆需要孝敬，二来老太爷虽打仗时也荒唐过，可等成了亲，却是一心只扑在史氏身上，并不怎么沾花惹草。唯一使史氏忧心者，也不过就是谢宏宾这位庶长子而已。然而大老爷毕竟生母身份太低，成亲后，又是女儿一个一个地生，老婆一个一个地死，一直到如今，竟都还没有一个儿子。

　　对于这位可以说是命也不好，运也不好的庶长子，史氏就算是年轻时还稍有隔阂，可等到年纪越长，越发现他倒是比两个亲生的儿子还能跟她说到一起去时，对大老爷谢宏宾也就越加怜惜疼爱了。

　　也就是因此，谢家的第二代里，虽有嫡庶之别，可兄弟的感情却一直很好。谢家也可算得上是京中各公侯府里难得的和睦之家。

　　直到谢二老爷的原配小史氏去世。

　　这小史氏正是太夫人史氏的娘家侄女。

　　本来，谢老太爷对于这个亲上加亲的举动并不赞成。一来，谢二老爷宏远年少聪慧，又是嫡子中的长子，将来自然是要继承这整个侯府的。他的妻子，必要精选门第，能够与谢家在朝中互相呼应才好。

　　可史氏虽是百年望族，势力却多在前朝。先帝刚登基时，为表明对前朝众降臣的重视和安抚，才亲自做媒让他麾下重臣宁远侯娶了史家之女。可待到谢宏远要娶妻时，先帝早稳固了帝位，史家的势力也被消解的差不多，再算不上是什么贵重门第了。这时再迎娶史家的女孩子，也并不能再添助力。况且，那小史氏虽少有才名，人又端庄贤淑，可在闺阁中时，便体弱多病，实在不能说是良配。

　　可尽管有如此之多不合适的地方，在执意要娶亲侄女做儿媳妇的妻子面前，老太爷到底还是选择了举旗投降。

　　小史氏嫁入谢家后，倒也一心持家，赢得了谢家上下的喜爱和敬重。可惜好景不长，在生下谢府的嫡长孙谢连清后没有多久，小史氏便香消玉损。

　　而此时，谢宏远却还年华正好。因此，这一次由谢老太爷做主，在谢宏远为原配小史氏服满孝后，便为他迎娶了如今的二夫人白氏。

　　这一切本都是顺其自然，太夫人虽疼爱侄女，却万万也没有让儿子一直为亡妻守孝的意思，白氏初嫁谢家时，又是孝顺守礼，婆媳两个也是相处融洽。

　　可一切的改变就发生在二太太白氏生下谢连庄之后。

　　一方面，没有哪个母亲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得到更多的。可谢家虽为侯府，但到底爵位却只有一个。嫡长继承虽是宗法，可总免不了会有一些例外。没有儿子时，白氏还能恪守本心，善待原配之子。可有了自己的儿子之后，又怎能没有一点另外的心思。

　　而另一方面，甭管白氏欲以连庄取代连清的心思是从什么时候起的，老太太史氏却是自谢连庄一生下来，就再不肯将谢连清放在白氏跟前。她不仅亲自养育谢连清这个嫡子长孙，更是将二太太白氏当做贼般严防死守。这样多年下来，不仅谢连清同二太太之间不过是一点面子上的情分，就是老太太和白氏之间，也只差捅破那层决裂的窗户纸了。

　　老太太和白氏争斗多年，甚至就连梁翘入门，都是双方互相博弈的结果。当然从面儿上看来，老太太这一次可说是大获全胜。在整个议亲的过程中，老太太竟没让白氏这个做母亲的插进一点儿手去，娶回来的孙媳妇不仅说起来是老太太一手挑选，而且在其未出阁时，更是与大奶奶交情匪浅，杜绝了梁翘与长嫂邓氏间因妯娌不睦而致使兄弟关系越加疏离的可能。

　　可实际上，要真是按照老太太的本心，她根本就不希望谢连庄娶回梁翘这样一个家世完全可与邓氏抗衡的二孙媳妇。真正决定与梁家结亲的，其实乃是谢老太爷。只是这件事情，二太太却是一无所知。以致她只一心以为梁翘是站在老太太一边，而忽略了梁家这个岳家能给谢连庄带来多大的好处。

　　当然，对于这一点，老太太是根本不会去提醒二太太的，她简直是巴不得白氏再更讨厌梁翘一点，这样她才能从中周旋，将梁翘真正握在自己手心。

　　这也正是，谢连庄明明不是老太太最喜爱的孙儿，可在梁翘认亲的首日，老太太却对这个孙媳妇摆出喜爱异常的姿态的原因所在。

　　梁翘听完谢连庄的叙述，也不由得叹了口气。虽然在现代，亲戚之间也难免会有些摩擦或纠纷，可轻易也不至于闹到这种互相算计的地步。甚至算计也就罢了，连子孙的性命都能等闲视之，轻易牺牲的，又怎能不让人心寒。

　　这正是梁翘在老太太那里时想到的。

　　按说婉裳不过是一个连妾都算不上的通房丫鬟，这整个谢府里面，连她这个二奶奶都能容下婉裳，那便也没哪个主子有必要去谋划她肚子里那个都没成型的孩子。

　　因此，谋害婉裳者，嫌疑最大的本该是谢连庄院子里的小丫头。或是碧俏，或是其他嫉妒婉裳怀孕的。

　　可问题却在于，婉裳的事情一发生，二太太便立刻闻讯赶来，可她自己放在院子中的眼线早被梁翘看死了。那就只可能是有人特意漏了消息给二太太，目的就是要让二太太以为是她害了婉裳，从而离间她们这对婆媳的关系。这就不是一个下人可以做到的事情了。

　　而这府里面，最希望她与二太太不合的，除了老太太以外，大概也别无他人。

　　梁翘不由叹息，若这整件事情，真是老太太一手做下，那便不止心狠，还真是出其不意。等闲人，谁会想到利用孙子院子里的一个通房丫鬟来离间自己的儿媳和孙媳？毕竟从明面上看来，老太太简直可以说是最不可能对婉裳下手的人，倒不是她会在乎婉裳肚子里的孩子，而是她要婉裳和她肚子里孩子的命，一句话就行了，实在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正因如此，婉裳以这种方式死去，反倒怎么也令人想不到老太太身上。

　　若是梁翘也没有想到这一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一面是猜疑、排挤自己的婆婆，另一面则是包容、喜欢自己的太婆婆，她会倒向哪一边，简直是显而易见。

　　梁翘将自己的猜测说给谢连庄听，后者听了，沉默了好半晌，才开口说道：“我本来没将这些放在心上。别说我根本也没真就当自己是这谢府里的二少爷，就真是，好男不吃分家饭，与其把心思放在勾心斗角上，倒不如去干点更有意义的事情。可现在看来，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梁翘对这一点倒是没什么感触。什么事情不是这样？别管心里是怎么想的，但凡是处在了一定的位置上，就一定要承受这个位置所带来的问题。她梁翘还真不是个怕事大的，“那除了老太太，老太爷、二老爷还有你那个便宜大哥又都是怎么想的？”

　　谢连庄双手枕在脑后，“老太爷和二老爷都没什么，他们倒不见得是不知道老太太和二太太的那些个小心思，但这原主……跟谢连清之间的关系一直都算是不错，似乎自己本身也没表现出想要夺爵的倾向，因此闹，也不过是在内宅女人们之间而已。”他顿了片刻，才又想起来继续补充，“我来这一个多月，多少隐约感觉老太爷其实更喜欢这原主，大约是因为他也比谢连清更喜欢舞枪弄棒的缘故。不过要我去干那些个，那就是纯属扯淡。因此每次叫老太爷叫过去，都叫我能耍懒就耍懒逃了。老太爷最近对我有些失望，可也就那样了。多少有些偏爱是一回事，可绝没有偏爱到影响爵位继承的份上。甚至不仔细分辨，其实也根本就看不出来老太爷的偏袒。”

　　谢连庄说完了，却好久都没有等到梁翘说话。他扭过头，捅了梁翘一拐子，“大概就这样了。你有什么想法？”

　　“嗯……”梁翘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半晌才道：“我困了……”

　　谢连庄翻了个白眼，支起身，瞪向梁翘，“我们说半天，你就给我一个这个回应？”

　　梁翘是真的困了，毕竟也闹腾了一天。她心里当然已经有了些算计，可既然谢连庄已经说了，这爵位之争，不过是后院里这两位酒足饭饱的老太太闲来没事吃饱了撑的，那也就跟谢连庄没什么关系了。虽然她是觉得就困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里，还要彼此斗来斗去，实在很没有意义。可她也不是馒头做得，能任人捏圆涅扁。老太太既要拿她当枪使，那就怪不得她调转枪头。

　　谢连庄半天也没等到梁翘的回应，最后竟是眼睁睁地看着她睡过去了，不由感到一阵憋闷。他气哼哼地拍了拍枕头，重新躺下来，瞪向床顶。

　　可没过一会儿，他就轻轻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虽然十七八岁在这年代根本就已经算做成人，可谢连庄一直按照现代的成人标准看待自己的年龄。本来还觉得重过一次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也算是穿越大神送他的一个额外福利。可现在看来，他还该老老实实收了那些天真的小心思，努力奋斗了。就算是他自己无所谓当一个纨绔，可所有的一切都控制在别人的手心里，以致于连累梁翘都要受制于人，那就太不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