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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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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维姜对文博事业的热爱是超过了爱自己的,所以当她被茶几上的魂瓶给抓住了眼睛,刚刚的一切不愉快都被她抛诸脑后。
这是只青瓷质地的谷仓罐,面积不大的罐顶上堆塑着一座魏晋风格的楼阙。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林维姜就看见在这个已经“坐落”了一处楼阙的罐子上,还在四面各安排了一条狗和两名家僮。
釉质看起来并不细腻,然而联想到谷仓罐盛行的那个年代瓷器的发展水平,釉质粗糙是在情理之中的。
这件瓷器和院里现藏的一件很是相似,甚至不如那一件精美。所以细看之后,林维姜也并不觉得十分惊艳,只是作为收藏而言,可以与院里这类文物互为佐证,有一定的价值。
这时那个陌生男人忽然出声:“咳咳。”
林维姜这才收回目光,视线很自然地就移到了他的脸上,却和他的目光撞个正着。
“看完了?”那人不着痕迹地看向了别处,笑了。
林维姜意识到自己的不礼貌,点头赧然道:“看完了。”
“没事儿,林维姜你不要那么拘束,坐下坐下。”这时陈司炆才开始介绍双方,“这是‘文房清玩’的老板,也是我在意大利的同学,陆彦。这就是那个本科生,林维姜。”
叫陆彦的男人笑了:“好好的叫你说的那么低俗,叫掌柜行吗?”
“文房清玩”是本地文玩界一家有名的古玩商店,老板姓陆。不过早在好几年前有一桩轰动省城的丑闻,即是文房清玩的陆老板夫妇在一场车祸中双双罹难,陆老板的亲生儿子在国外修读课程还没赶回来,因为陆老板的离世而浮出水面的两房“姨太”和几个私生儿女,就已经为了遗产在医院门口大打出手。
林维姜都还记得当时听人八卦了这桩事情之后自己摇头叹息“没想到敝圈也这么乱”的样子。
那么看来眼前这位,就是当年陆老板夫妇的亲儿子了。
林维姜站起来一欠身,说:“你好。”
那边陆彦也忙不迭起身,说:“你也好,都是同龄人,不用这么正式。”
看起来这人正在病中,因为他说完这话,又掩住嘴咳嗽了几声。
“不不不,既然是组长的同学,那你就是前辈,我应该的。”林维姜摆摆手,大有“不正式会死”的架势。
陆彦腹诽,前辈也没见你用敬语啊,装得还挺像。继而他又笑,冲着陈司炆一努嘴:“你问他,我前辈不前辈,他是博洛尼亚的博士,我可不是。我刚进校就退学回来了,要不就今天这么点活儿我还能跑来找他帮忙么,自己不就干了?”
林维姜当然明白他为什么会读完预科就回来,便了然地点点头,不再说话。
陈司炆接过陆彦的话茬,说:“就是个东晋的谷仓罐,你就按照正常的入库处理程序给它弄好就行了。很简单的活儿,不过可以锻炼锻炼你的手艺。”
林维姜听后,也觉得确实是很简单的活儿——陈司炆自己懒得动手,交给其他大手又未免给别人被小觑的感觉——所以交给她这个中心唯一的本科生来做最合适了。林维姜突然回过味儿来,刚刚陈组长那句“这就是那个本科生”,似乎满满的都是歧视啊呵呵!
“那我下班去你们店里?”怀着“技不如人,该啊!”的自我暗示,林维姜问。
陈司炆直接代答了:“他东西都带来了,你一会儿吃完午饭就给他弄了行了。”
林维姜一惊:“用公家的东西合适吗?”
陈司炆看她一眼,淡定道:“上次你很喜欢的那个珐琅彩梅瓶,他捐的。那套明朝的金镶玉头面,他捐的。陶瓷馆现在展出的那个六朝青釉莲瓣罐,他捐的。还有……”
话说到这里,林维姜瞬间就懂得了自己是有多么的没有眼色。她立马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托起茶几上灰青的大瓷瓶,说:“我明白了组长,这就去。”
林维姜走出接待室,远远听见陆彦说她:“真是个有意思的本科生。”
正是到了上午下班的时间,林维姜就这么明晃晃地抱着个青瓷魂瓶回来,又一次成了工作室注目的焦点。但是毕竟天天都跟文物打交道,所以林维姜接的私活儿,反而不如林维姜恢复单身更加让他们感兴趣。因此这一次,焦点没有进一步成为讨论的中心,林维姜得以安安静静地开始工作。
工作室里的其他人三三两两的去吃午饭,偶尔有人问林维姜一句,林维姜也顾不上抬头,只是说:“谢啦,不用帮我带,留着肚子晚上吃串儿呢。”
对于林维姜来说,工作也是一种很好的疏解抑郁的方式,尤其是她从事的工作正是她自己所钟爱的。林维姜看着眼前的罐子,突然冒出了以后再也不要恋爱的想法。国外的未婚女总统被称作嫁给国家的女人,没准儿多年以后她林维姜也可以成为嫁给博物馆的女人。
林维姜这样想着,噗嗤一声笑出来,继而越想越觉得逗,于是开始在空旷的工作室里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
可是笑着笑着,眼泪就顺着弯弯的眼角流了下来。林维姜的笑声戛然而止,然而屋子里似乎还有余音在嘲笑着她自己。
五年的感情说放手就放手,怎么可能不难过呢。
林维姜也懒得再找纸巾,抬起胳膊就抹,已经开始微微发黄的粉底在黑色的皮质袖套上留下一道半长不短的印迹。她看着这道污迹,低低地骂了句脏话。
“也不是让你白帮这个忙,你别哭啊,”不知什么时候,自称掌柜的陆彦已经两手插兜站在了工作室门口,“还是说你饿得慌了,不去吃午饭。”
林维姜心大,当众丢份都已经是家常便饭。然而抬头看见他,她还是惊得瞠目结舌,半天才说:“我不是。”
“那你别哭啦,我在这儿等着,你弄好了,我替你跟司炆请假,带你吃饭去。”陆彦一边说着,一边迈步走进来。
林维姜吸吸鼻子,摇头说:“不用,我不喜欢吃饭。”
“那吃面?”陆彦到她面前,笑说,“你不用为了拒绝我的答谢而对自己这么狠,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是不行的。”
林维姜抬起眼皮看了眼前这位有车有房父母双亡的富二代一眼,仍然摇头:“真的不用。”
“行吧,你先忙,一会儿再说。”陆彦无奈,说完这句话,便自顾自地在工作室里东走西顾。
林维姜处理着那只魂瓶,刚好发现罐口被人给封住了,就向陆彦询问处理意见。陆彦十分有那种挥斥方遒的气势,他说:“弄开。”
林维姜便取了化学药剂对封泥进行软化,这个过程需要一定的时间,她也就只好在旁边等着,摘下手套来刷个微博聊个微信。她一拿出手机,就看见屏幕上那张碍眼的合照,内心又开始隐隐作痛。
林维姜暗骂着生平所知最难听的脏话,动作麻利地把手机里关于丁一鼎的一切都删了个干净。
这时陆彦突然问:“你说这东西里面,会不会真的住着个古代的亡魂?”
“不会,”林维姜不假思索,“我是个无神论者。”
陆彦愣了愣,然后点头说:“哦,我也是。我还以为你们女孩子都信神啊鬼的。”
林维姜笑了,说:“我思想很正的。”
“每个人都有信仰的权利,你不能说信鬼神的人思想就不正。”陆彦也笑,然而笑完之后也没有等到林维姜再接话,他只好又问:“那会儿我在二楼,你们那个接待室里,看见你在楼下又是捂脸又是回头的,你干什么呢?”
林维姜又是一惊,没有想到当时二楼还有一双眼睛甚至是两双眼睛在看着她。她从手机屏幕上把目光移开,看了陆彦一眼,说:“陆掌柜,我跟你还没熟到什么都能说的地步啊,求别问。”
陆彦只好又无计可施地点头,不再说话,慢慢踱步到了桌子上放着的,归属于他的那只谷仓罐前。楼阙之间露出的罐口并不大,却被一层干涸的白色泥状物给封得死死的。林维姜刚刚用了药剂,这会儿应该也已经有了一定的软化效果。陆彦盯着罐口的封泥看了一会儿,忽然伸出手去戳了戳。
“别瞎动!”林维姜见状,短促而有力地喝道。
但是随着她这一句话,那块封泥已经整个地掉进了罐子里。陆彦便抱起谷仓罐,使罐口冲下并把它举过头顶,说:“那就倒出来嘛,没事儿。”
陆彦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着罐子内部的情况,两只胳膊用力把罐子一下又一下地摇着。
林维姜看着他,正要感慨纨绔子弟百无一用,却见他的动作忽地僵住了。不等她问缘由,陆彦就放下了罐子,转身看着她,上下打量。
他转身的姿势有些奇怪,可林维姜却又说不上来究竟奇怪在哪里。她只好问:“你怎么了?”
然而陆彦却盯着她胸前挂着的工作牌,一字一顿地念出来:“姜、维、林。”
林维姜的心跳猛地便增速不少,然后陆彦的目光便上抬到与她对视的高度,问她:“足下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