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为霜》凛冬

1、玄英

　　小镇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各个低下头缩紧了领口，匆匆忙忙地从雨里走过。刚至初冬，天上却下起这样的雨来，雨点不大，淅淅绵绵，倒像是春天一样，雨丝冰凉，仅那一两点落到人肤上，便让人不由得直起寒颤，只想快些回家，待在自己那温暖的小屋中。

　　男子立于檐下，面庞恬淡如玉，白衣轻扬，周身仿若披了一层柔软透明的云纱，令人看着只觉着他好似从仙境而来，不是真实的人儿一般。檐外的雨点飘到他身上，他也不知，只是怔怔地站着。男子身后书童样打扮的少年急了，终于叫出声来：“公子，快进来些，别着凉了。”

　　男子回过头：“宝墨，你忘了，冬天，可是我的季节啊。”男子没有笑，他似乎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做笑，所以脸上虽温和，却怎么都没有神采，那双眼，也只是无神地望着前方，漆黑得毫无光亮，他整个人就像一个瓷器，没有生命，也没有感情。

　　少年不满地拉住男子的袖口：“公子，莫要再任性了，快些进来，不然我便生气了。”

　　男子叹了口气，任对方拉着自己进屋坐下：“宝墨，待雨停了，我们便上路。”

　　店家放下沏好的茶水：“这位公子怎的这样急，过两日便是镇上的庙会，热闹得很，公子何不待到那时再走？”

　　宝墨仰起头：“不了，我家公子想快些到北方去，明明不用这样急，可公子却说想早些听听那海声。”

　　店家怔了怔，惊道：“北方之海？这时节还去那极寒之地——”店家上下打量了男子两眼，眸中惊讶之情益盛，“公子莫不是，莫不是神子玄英？”

　　店里的人听到店主话中最后四字，纷纷站起将男子围在其中：“神子，真的是神子么？”

　　男子不置可否，扭头至宝墨的方向，微微蹙眉，似是怪他多嘴了。少年吐吐舌头，只当没看到。店中的人将男子围在中间，其中的善意与热情他们不说话男子也能感觉得到，他站起身，又被众人按了下去。

　　一个微微发福的中年妇人打开随身带着的包裹，一层一层解开：“我家里穷，出门也没带什么好东西，只有这些本要给儿子送过去的包子，求神子不要嫌弃才好。”

　　妇人的话音刚落，一个满脸沟壑的老头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样物事，急道：“我家只有这一样代代相传的玉好些，神子请一定要收下，望神子保佑我们世代平安，无灾无祸。”

　　众人全部在自己身上找寻带出来最好的东西，要送给男子。男子推辞不迭，又对着记忆中宝墨所在的方位皱了皱眉。宝墨扬起唇角，悄悄退出人群，笑眯眯地看着被众人环住有些无奈的自家公子。

　　雨渐渐停了，红日缓缓出现，远远地挂在云端，朦朦胧胧，照不暖初冬的寒冷。男子跟在少年身后，踏在潮湿的青石路上，默默向前。乡民们盛情不却，男子虽退回了一些较为贵重的物事，但还是拒绝不了，收了许多吃食之类的小点心，想及此，男子便有些不悦：“宝墨，下次休得再多嘴。”

　　“有什么关系。”少年不以为然，“反正赠予的东西也是我拿，不需公子费力。”

　　“你啊。”男子轻叹一声。

　　行了一阵，少年慢下步子，扶住男子：“公子，前面的路坑洼不齐得很，须得小心些。”

　　男子闻言侧过耳朵：“是不是到了林子里了？”

　　少年“嗯”了一声，说是林子，其实也只有几棵光秃秃的树杆子，极尽凄凉，越往北去，不止人，连草儿虫儿都越来越少了。宝墨埋怨道：“我说要辆马车，您偏不要，您看人家青阳公子，食物衣裳仆人车辆上上下下备得一应俱全，怎么享受怎么来，哪像公子您，都这时候了还在虐待自己。”

　　“宝墨，跟了我实是委屈你了。”男子淡淡地说。

　　“哎我不是说这个。”少年有些懊恼，他那死脑筋的主子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寒风入骨沁凉，宝墨哆嗦了一记，仰头看向瘦弱单薄的男子，心念微动，伸手触及男子指尖，立刻板起脸，“公子，冷了就要说，您是冬之神子又怎么了，还不是和普通人一样，会着凉会生病，您都冻成这样了，还什么都不说，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也得有个限度！”

　　宝墨又急又气，男子微微愣神，轻轻屈了屈手指，果然已经冷得麻木了，他抬起手，举至嘴边缓缓呵着气：“我只是，没有注意到罢了。”

　　“您什么时候注意到过。”宝墨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打开包袱取出一件狐裘长袄，“还好我没有听您的话，不准备任何东西就过来，公子您好歹是神子，主子就要有主子的样子，比如那——”

　　“别再拿青阳说事了，我一路听来都觉着腻了。”男子似有些无奈地摆摆手。

　　“不说青阳公子，西颢公子也比您爱惜自己得多，就连那朱明公子——”宝墨顿觉失言，连忙捂住嘴，眼神小心翼翼地瞟向男子，见他没有什么反应才放心下来深深地呼了口气。

　　朱明，朱明啊，男子仰头对着天空，墨一般幽深空洞的眼里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