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为霜》凛冬

2、年少

　　“玄英！玄英！玄英！”围墙那头的少年不厌其烦地叫着。

　　玄英不由叹了口气：“朱明，你就不能安静些，每日都这样吵，害我总是不能好好看看天空。”

　　“天空？天空有什么好看的。”朱明不屑地撇撇嘴，“看天空还不如听我讲故事，我跟你说，我今日——”

　　玄英无奈地揉揉眉心，小声地埋怨：“听你讲才无趣，每次你都只讲一半便跑开，回来也不晓得补完就讲新的，问你你却说忘了，我不听了你还要骂我。”

　　“玄英！你到底听是不听？”朱明握着拳头不满地敲打着围墙，每一拳都用力得似要把墙打穿一样。

　　玄英噤声，沉默了阵，开口：“朱明大人，请讲。”玄英总是拿少年没有办法，他静静地靠着墙，想象自己背后，高高围墙的另一端，那个名叫朱明的少年究竟长得什么样。玄英微微扬起嘴角，每每念及此，玄英眼前总会出现一个头上长角鼻子喷气到处横冲直撞的奇异生物来。

　　而此时，这个长角的奇异生物被玄英一声朱明大人唤得心花怒放，他得意了少顷，忽然想到什么，兴奋地大叫：“玄英！你第一次毫不避讳地把心里话说出来，与我认识这么久，你终于有长进了，来！再多说几句，让我开心开心。”

　　玄英捂住嘴，暗叫一声糟糕，忙扯开话题：“朱明，你这么高兴跑来，该不是又捉弄了你那些下人？”

　　“知我者莫如玄英也。”朱明仰起头，“今天你那儿的人奉命到我这里送了些东西，之后便躲在我院子里说你的坏话，我忍不住自然上前教训他们，又一一折断他们的手，将他们扔了出去。”

　　玄英皱眉，幽幽道：“朱明，你戾气太重了。”

　　“玄英！我可是为你好，神子就要有神子的样子，你总是这么思前想后犹疑不决，才老被他们欺负。”

　　玄英抬首望着天：“我只是不喜欢有人扰我，才遣了他们离开，他们乐得清闲，何尝不是好事。”况且那些人在这里，监视之意多过于服侍。

　　“气都被你气死了，有你这么做主子的吗，要是我能在你那边——哎，你不会，也嫌我烦你吧？”朱明提高了声音，语气有点激动。

　　玄英紧抿着嘴，是啊，自己喜欢清静，而朱明吵闹，暴躁，且从来不用脑袋去思考，这样的人明明与自己不该有任何交集，自己却习惯了每日都来这里，默默地坐一下午，不久后这个家伙就会出现，嚷嚷着要和自己聊天，仿佛这些都是理所当然地发生，生来就该如此一般，他侧着头：“可能——你是个例外……”

　　朱明对这答案显然颇为满意，朱明想了想：“对了玄英，你以后就叫我朱明大人罢，我听着舒心。”说完，朱明便将耳朵凑到墙上，屏息等待墙那头的回音，他紧张地攥起拳，不知为什么，一旦想到玄英这么叫他，他便觉得特别有成就感。

　　“朱明，你——”玄英顿时语塞，朱明这一根筋的脑袋里怎么又冒出来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听玄英久久不语，朱明立刻烦躁地跳了起来：“玄英！让你叫我大人是看得起你！别人想巴结我都来不及，你竟敢不识好歹！要不是有我，你早就……”

　　玄英的唇角泛起淡淡的笑意，亏了身后的这堵墙，他大概是唯一一个敢忤逆朱明而对方又不能奈之如何的人吧。

　　时光过得清闲不失幽静。

　　画幕铺展，细细看去，江风缓缓过，蝶影睡花，春驻水乡之色，被寥寥数笔勾勒得绿意清浅，笔锋悠然辗转，所及之处皆是素雅凝香，浓浓水波，似探出手去，便要搅乱日暮的宁静。画，是好画，无奈自己临摹的却总缺了原来的那一份灵韵，多了些哀愁。

　　玄英伸手抚上原画，静静品味，望着望着，神情也恍惚了起来。画中的点点风景，自己怕是一世都见不到了，自己属冬，象征一切的归零，他唯一所能见证的，不过是自己的终结而已。

　　“公子别看啦，再看您就跟这画一样了。”宝墨实在瞧不下去，适时打断，他不禁庆幸自己打小就跟了对方，他现在已然能从玄英几乎从未变过的表情中看出喜怒哀乐来，当然自家主子大部分时间都是哀，至于喜与乐，宝墨要是偶尔瞅着了一星半点，绝对要欢呼雀跃个十天八天。

　　玄英小心翼翼地收起画卷，看向宝墨：“怎么今日这么早就从青阳那回来了？”

　　“主子您这说的什么话，好像我是青阳公子的下人一般，我今天可是去了朱明公子那。”宝墨故作神秘，“我的好主子，您当真不想知道朱明公子长的什么样子么？”

　　玄英愣了记，这个古灵精怪的宝墨，又拿此事来逗自己，看来自己要是一直说不，他非得日复一问不可，玄英当下将画纸推过去，淡然道：“画下来看看罢。”

　　宝墨得了令，当下蘸了笔，乐滋滋地画起来，他稍稍涂了两笔，立马皱起眉头：“哎呀不行不行，我哪像公子那么厉害，我大字都没识一个，别说画画了，您让我画人，我保不准给您画只猫出来。”说完，往玄英跟前一站，脸一皱，手指放到眉毛上，“玄英公子，您看我这样就大概知道了，朱明公子就是这鬼样子，眉毛横着，凶得很。”

　　玄英看着宝墨一本正经的滑稽样，不觉莞尔，这个活宝，只这样哪看得出朱明的样子，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凶巴巴的宝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