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二章 ...
-
三日后。
正午时分的福满楼依旧是客来客往,小二忙得脚不点地,这家苏镇最好的酒楼与往常并无不同。罗掌柜收着银子心里乐开了花,按着规矩,他这个月又能拿奖钱,上个月的奖钱给老婆买胭脂了,自己看中的姚记水烟壶还没买,这个月的奖钱正好够。
“掌柜的,楼上的念弦阁可还空着?”年轻男子的声音打断了罗掌柜的思绪,罗掌柜抬起头,眼前的白衣男子器宇轩昂风采不凡,可他在福满楼干了六年,从未见过此人,念弦阁是东家来时专用的雅间,位置也不大好,在背光的角落,外人很少知道有这么个雅间,这人又是如何得知?凭着多年工作的经验,他轻声吩咐了一旁的伙计几句,笑盈盈的从柜台后走了出来,“这位公子是第一次来咱们福满楼吧?”
“算是吧。”
“算是?此话怎讲?”罗掌柜有些不解。
“我从前应是来过这里,那个我却又不是现在的我,所以也算是第一次来。”苏念白转动着手中的折扇,眼睛不住的打量着酒楼的格局,罗掌柜安静的听着这绕口的话,并不回答,苏念白瞧了一会儿,微笑着继续开口,“想不到这么多年了,这里一点都没变,呀,那柱子上的划痕都还在。”
“东家念旧,说是喜欢原先福满楼的感觉,因此这里还是当年的样子,我们曾经提议重新修饰福满楼,遮掉那些划痕,可东家都没让,说是肯定会有故人来,变了怕故人不认得,看来公子对从前的福满楼还真是了解,这样小的细节都记得。”
“你们东家是个怎样的人?”
“东家可了不得,这福满楼其实是当年苏镇首富江万山的产业,只可惜六年前一场大灾,江家的人都死了,族里的人要来瓜分财产,东家拿出许多房契地契,硬是保住了这里和江家大宅,一个弱女子,这些年可受了不少苦。”
“还有一件事公子肯定不知道,东家原先是他们家的小丫鬟,江家的少爷要娶她为妻的,只可惜名分还未定,就出了那样的事,东家为此还大病了一场,也是为了这酒楼和江家大宅,才硬撑过来的。”一旁的小二突然插了进来,罗掌柜瞪他一眼,他吐了吐舌头急忙溜走了。
“哦?一个是小丫鬟,一个是首富的儿子,这怎么可能?”苏念白打断了他的话,轻轻摇头,表示不信,罗掌柜急忙解释,“公子有所不知了,江老爷就这么一个儿子,江夫人又去得早,因此宠得不得了,也不在意门第什么的,东家又是从小在江家长大的,知书达礼,一般的世家小姐都比不上。”
“原来如此。”苏念白在楼梯前站了一会儿,拾级而上,右手轻抚着楼梯的栏杆,脸上的表情极温柔,“这栏杆也是从前的栏杆,她倒是真费了心思,呵呵,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东西是原来的东西,人却不是原来的人了。”苏念白仿佛是自嘲似的笑了笑,罗掌柜接不上话,赶紧上前两步,推开了一个雅间的门,“公子请,这是福满楼最好的雅间,风景好又安静,今日无人预订,正好让公子怀旧。”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环佩声也渐渐近了,罗掌柜欣喜的回头,果然是东家来了。
白盏身着一身湖绿色长裙,精心梳过的双重髻微有些散,苍白的面颊上透出因为跑动而泛起的红晕,她仰头盯着苏念白,似乎要将这样貌刻在心里一般。
“东家,东家!”
“哦,罗掌柜,你先下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白盏回过神,朝罗掌柜点了点头,罗掌柜恭敬的转身下楼去了,苏念白轻笑起来,“想不到姑娘竟是这福满楼的东家,看来今天的饭钱在下可以省了。”
“苏公子请!”白盏压住心中的激动,跨进了雅间,苏念白抬头瞧了瞧这雅间的名字,心中微微一动,凤凰于飞,嘴角扯起一丝嘲讽的笑。
“苏公子,请坐。”白盏给自己倒了杯茶,虽然竭力使自己平静,颤抖的手还是出卖了心里的激动。
“白姑娘,你还是梳两条辫子的模样可爱些。”苏念白坐下来,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白盏猛地抬头敲他,他却低着头倒茶,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说过一般,白盏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沉默,心下却明朗起来,脸上也浮起微微笑意。
席间,苏念白讲了许多京城的趣事,白盏微笑着倾听,苏念白还应了白盏的邀请,两天后去弦园赏花,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罗掌柜来敲门时,已是傍晚,苏念白早已离开,她却依旧坐在里面,屋子里有着熟悉的味道,从前公子身上的味道,让她舍不得离开。
“东家,让二子赶车送您回弦园吧?”罗掌柜推开门,屋里没有点灯,白盏静静的坐在一片昏暗之中,脸上的表情看不分明,他轻手轻脚的打开了窗户,落日的余晖洒了进来,柔和的颜色却刺得白盏的眼睛疼痛难忍,泪水顺着面颊无声而落。
六年前,也是这样的黄昏,江小弦带着白盏在这间屋子里喝他新酿的桂花酒,开坛的那一刻,郁馥的香气迎面而来,溢满了整个屋子,仅是闻着,便醉了。
从不喝酒的白盏主动要求喝了一杯,香甜的味道从舌尖一直甜到心里,白皙的脸红得让江小弦极想咬一口,白盏尚未反应过来,江小弦的脸已经在眼前放大了数倍,唇上柔软温暖的感觉让她瞪大了眼,江小弦温柔的眸子深深的印在了脑海中。
桂花酒虽无酒味,但酒劲十足,仅一杯便让白盏醉得不省人事,江小弦也未再提那天的事,蜻蜓点水般温暖的那一吻,让白盏不知是梦境还是真实,温暖的感觉却让她怀念至今。
“东家,东家,让二子赶车送你回弦园吧?”罗掌柜见白盏神游天外,便又问了一声,白盏从回忆中醒来,轻轻点了点头,她起身关了窗户,一阵晚风吹来,让她打了个寒颤。
白盏回到弦园时,天已经完全黑透,绿衣提着盏灯笼等在园子门口,她看见白盏的马车急忙迎了上来,一脸焦急。
“这是怎么了?呀,你这丫头等了多久,这手怎么这么凉?”白盏伸手握住绿衣的手从马车上下来,刚一握住便惊呼起来,急忙伸手将身上的斗篷解了,披在绿衣身上,绿衣想要推辞,被白盏瞪了一眼,便不敢再动了。
“白姐姐,你快些回去看看吧,方才有个长得特别漂亮的姑娘抱了只黑猫闯进了弦园,说是要找你的,跟她说了你不在她也不听,而且她好像会奇怪的武功,没人能接近她,现在正在姐姐你的屋子里,我让王妈守在外面,就急忙来等你了。”绿衣看着白盏傻笑了一会儿,突然想起自己来等她的真正目的,急忙快速的说了一大通,白盏的脸色越来越差,愣愣的看向院子里,该来的还是来了。
“白姐姐,怎么了?”绿衣见白盏又陷入沉思,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白盏迅速的回过神来,勉强扯出了个微笑,“没事,那姑娘是我的旧相识,不碍的,绿衣,你先去跟门房说一声,今天晚上提前落锁,然后就回自己房间去,不用过来伺候了。”
绿衣呆呆的应了,等反应过来,白盏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弦园门口的那块石头屏风后了,她伸手挠了挠头,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提前落锁,不过既然白盏这样吩咐,肯定有她的道理,于是也不再多想,又紧了紧披风,也进了园子。
夜晚的弦园寂静的有些吓人,园子里点灯的地方也不多,白盏走了一会儿才意识到绿衣未将灯笼给她,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又继续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前走去。
“哎哟,白姑娘,你可以回来了,那个疯婆子……”
“王妈,你跟各位都辛苦了,明日找我来领赏钱便是了,今天先回去歇着吧,那是我的一位旧相识,只是脾气古怪了些,不碍的。”
还未行至院子门口,王妈和一群小丫鬟就都围了上来,白盏无奈的冲一行人笑笑,制止了她们继续说话,等一群人都走了后,她才慢慢的走向那间亮着光,似乎很温暖的屋子。
一推门,只觉得香气扑鼻,闻起来十分清甜,并不浓烈,有种软软糯糯的感觉,似乎是某种不知名的花香,让白盏身上觉得暖洋洋的。
一只黑猫优雅的踱着步子,等到了白盏面前时,瞬间变成了黑衣长发身材颀长的少年,琥珀色的眸子里光华流转,透着一丝妖媚。
“啧啧,看见小念变身时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也没有几个,阿盏你很有长进嘛。”捧着杯子站在窗前的少女回过头来,声音清脆,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一身水碧色的衫裙,显得极为娇俏可爱,少女正是锦落。
“锦落姐……”白盏关上门,一张口便顿住了,六年前见到锦落时她便是这副模样,站在失魂落魄的她的面前,笑意盈盈,如今六年过去,她却还是一点都没有变老,似乎再叫姐姐有些叫不出口。
“她可是活了几千年的老妖婆了,六年前不是告诉你了嘛,你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小念斜了锦落一眼,又凑到了白盏面前,白盏感觉着面前少年的呼吸,讷讷的退了一步,脸也红了起来,“不知道锦落姐怎么会在这时候来找我?”
“阿盏你竟然忘了我说的话了?前些日子我曾经告诉过你,今后不许再见江小弦,否则见一次你便会少活一年,算算,你若是再与他见上四五面,就能直接去见阎王了。”锦落不经意的转着手里的茶杯,心里盘算着一会儿走时得要一套,这种月白色的杯子小巧可爱,还挺实用,白盏张了张嘴,又什么都说。
一时屋子里安静了下来,白盏只顾低头看着鞋尖,锦落捧着杯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小念在一旁踱来踱去急得不行,恨不得上去将白盏的脑袋打开看看里面到底装的什么,明明知道自己活不了几年,却还这样肆意的浪费。
“三天前我并不知道他就是公子,只是偶遇,心中实在挂念,今日才会不管不顾的去了。”白盏终于开口,锦落却收起了笑脸,严肃的看着她,“六年前的那次灾难,我救他的条件是要你七十年的生命,并且从此他会忘了你,你们也不得相见。我原想着你到28岁时,也该结婚生子,这辈子再无遗憾,没想到你竟然这样痴傻,去苦等一个根本不记得你的男人做什么?”
“公子会忘了我,也并非他的本意,我早就决定非公子不嫁,等上六年又有什么?何况,现在公子已经想起来了呀。”白盏苦笑一下,为了公子,哪怕当时要她去死,她也是愿意的。
“若不是三个月前我让小念来看看你,结果你一再哀求,害小念又回去劝我,我才不会同意让他恢复记忆,只是你们见一面你便会少活一年这件事,我也让小念一再叮嘱过你,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呢?虽然你少活一年我就多赚一年,但是我也不希望你这样挥霍你剩下的日子!”锦落似乎想起了什么伤心的事情,难得的情绪有些失控,小念讶异的看了她一眼,心中一痛,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我今年已经22,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若是让我再这样等上六年,然后静静的死去,我真的做不到,虽然见一次少一次,可我还是忍不住想多看上几眼。”白盏紧紧的攥了下拳头,倔强的昂着头。
锦落行至桌前,又给自己倒了杯茶,这样傻的丫头,跟当年的自己多像啊,就是现在,这种心情也是一样的吧,她抬头看了眼小念,转了转茶杯,“可是他现在是瑶华帝姬的未婚夫,苏丞相的义子苏念白,早已不是你的公子,即使是这样,你也还要继续浪费你剩下的日子么?”
白盏的身子晃了晃,拼命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来,眼睛却已经红了,小念不满的推了锦落一下,“你怎么总是喜欢戳人痛处,难道看着她难过心里才好受么?”
锦落没想到小念会这样说,愣住了,也不过一会儿功夫便缓了过来,脸上又重新挂着甜美的笑容,“小念你跟了我这样多年,难道还不知道我的脾气么,不让她们难过我又怎么能开心呢?好了,阿盏,你自己权衡吧,到底还要不要跟他继续见面,有时候,你也该想想你身边为你付出的人。”
话音未落,锦落已经消失在屋子里,小念抱歉的看了白盏一眼,也跟着消失了,白盏在她们消失后颓然的坐在地上,放声的大哭起来。过了一会儿,哭得累了,便倚在凳子上沉沉睡去,朦胧间还有些庆幸自己以要提前落锁为理由将绿衣打发了出去,否则又得被念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