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古杏花

24、Chapter24

　　时间：2016年11月20日
　　地点：卡罗琳婚庆

　　在卡罗琳婚庆上班已经一个多月了，这段时间主要是让她熟悉公司的内部操作，以及关于婚庆的各环节流程。赵逸歆是个比较内敛慢热的人，因此对于她来说，熟悉公司并不是难事，真正的难事在于熟悉公司里面的人。
　　人。
　　一谈到就让她头痛的字眼。
　　不过她还是让自己尽快去适应这样一个全然不同的社会环境，以往她都是躲在自己的小角落写小说，最多的接触就是编辑们，因为她一入行就是公司力捧的对象，编辑们都会对她客客气气，而且挂上了一个“作家”的名号，似乎也有了孤僻的资本。
　　但现在她所处的是一家婚庆公司，她只是一名普通的文员，这就是完全不同的立场了。在被同事指出她沉默内向之后，逸歆就匆忙向霍宸求助。
　　霍宸是一个很好的老师，他教她做自己。
　　赵逸歆：做自己？
　　霍宸：嗯，自己内心想到什么，就都勇敢果断地表达出来，我觉得你有时候就是太在乎别人的看法，才有些不敢表现自己。
　　霍宸绝对是一个潜在的心理学天才，竟然三言两语就勾勒出她的致命伤。
　　霍宸：另外要时刻保持微笑和礼貌，遇到相熟的人就微笑打招呼，偶尔给予你的关心和问候，不要总是一脸满不在乎和冷漠，因为这样很容易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逸歆谨记霍宸的话，这一个多月以来，她也尽量去表现自己，并且友好地和他人相处，也许一开始有些不自在，不过久而久之，她也渐渐放了开来。
　　李薇：逸歆，有空吗？
　　赵逸歆：有，什么事？
　　李薇是卡罗琳的首席策划师，每到了年尾这样的结婚旺季，她就会忙得不可开交。她的性格其实不错，不过行事雷厉风行，偶尔会给人一种利落得有些难以接近的女强人的感觉。
　　李薇：你准备一下，待会儿有一个大客户，你把我们商量的细节记录下来，然后这两天给我出一份方案。
　　赵逸歆：好的。
　　这是她第一次在旁边一同接待客人，之前都是负责写明年店册的宣传文字，因此她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紧张。
　　这次的客户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老总，他的女儿打算在今年的平安夜当天举行一场盛大的世纪婚礼。沉色的古木长桌上摆放着精致的法式糕点和馥郁的红茶，长桌对面是那位老总陈先生，还有他的女儿和未来女婿。
　　他们一眼看上去，就有一种暴发户的气质。逸歆所在的城市，原本是一个普通的水乡，在改革开放后迅速崛起，因此也诞生了不少暴发户，类似于崔元浩、霍宸所在的那样历史悠久的大家族，则是少数。
　　陈先生：李小姐，我和你说啊，这婚礼会有不少市内的大人物来，你给我有多豪华就办多豪华，就算让舞台镶金也没有问题！
　　李薇：陈先生您放心，我们绝对会打造一场轰动全市的世纪婚礼。
　　陈先生之女有些满不在乎地抬了抬手，拨弄着手上的大钻戒，一边道：我先说明白，我不喜欢那些浅浅淡淡的颜色，那些所谓的小清新最恶心了！我一定要颜色够浓郁，够艳丽！老实说吧，我就喜欢“重口味”，呵呵。
　　说完还掩唇笑着，一旁的男友附和地笑了笑。那男生似乎是普通家庭出身，如今攀上了这位千金，自然她说什么他就应什么。
　　男友：不好意思，我不喜欢喝茶，能帮我冲杯咖啡吗？
　　他自然地看向一旁看似助理的逸歆，逸歆连忙接过杯子就去冲咖啡。二楼的吧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茶包、咖啡豆、鲜奶等调配材料，她之前为了写一本小说中男主角煮咖啡的情节，也特意研究了一下煮咖啡。
　　她熟练地操作着，再将煮好的咖啡端回桌的时候，那桌似乎也聊了一大半。

　　晚上赵逸歆加班将方案写好，只觉得心满意足。谁料第二天把方案交给李薇的时候，她扫了一眼就将方案扔回给她。
　　李薇：昨天我们还谈到了很多，这份方案都没有，而且在创意上也没有自己的见解，你这样写和网上复制的有什么不一样？
　　赵逸歆握着那份方案，甚至不敢抬头看对方：昨天冲咖啡的时候走开了，可能漏了一些……
　　李薇：辩解是没有用的！你冲咖啡走开，难道就没有其他的解决办法吗？做事情不要这么死板，动动脑子。
　　说完，李薇就转身回到了她的办公桌。
　　逸歆坐回自己的位置时，隔壁座的肖颖就靠了过来轻声道：李薇她就是心直口快了些，也是没有恶意的，她只是希望你快点上手。
　　赵逸歆点了点头：嗯，我明白，我没事。
　　于是那一天，逸歆又加班了。
　　六点多的时候，霍宸来了电话——
　　霍宸：今晚又要加班吗？
　　赵逸歆一手艰难地浏览着国外的一些婚礼咨询，一手拿着手机：嗯，你别管我了。
　　霍宸：声音低低的，发生什么了吗？
　　赵逸歆想了想，最后还是道：没什么。
　　霍宸：如果工作得不愉快，就辞职吧，我养你。
　　逸歆一愣，回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人这样对她说过这句话。那时候，那个人只是玩笑，但她知道，霍宸是认真的。
　　赵逸歆：我想证明自己不是一事无成。
　　另一头只听到霍宸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声音之轻几乎让人怀疑那只是一次错觉。
　　那晚直到十一点，逸歆才从公司离开。在快要接近公寓的时候，竟和恰好也要加班的杜垣风不期而遇。
　　两个人对看了一眼，无比有默契地走到小公园的千秋坐下。
　　杜垣风：工作怎么样？
　　赵逸歆苦笑：很糟糕，原来我什么也不会。
　　杜垣风：谁说你什么都不会，你会写小说，会写剧本，这是多少人都不会做的事。
　　赵逸歆无奈地摇了摇头：但我已经不能再回到过去了，我被迫走出了我的理想世界，不得不去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
　　杜垣风：你……真的不打算继续写下去吗？
　　赵逸歆：你知道吗？杜垣风，曾经我以为写作是我人生的全部，没有了写作我就什么也不是。可是，当我发现我再也没有了喜欢我的读者，没有了那个天天催促我的编辑，没有一个支持我出版的公司之后，我竟然什么也写不出来了。
　　原来，不写那些俗套的故事之后，没有那些必须继续写的理由之后，“自由身”的她，竟突然之间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很奇怪的感觉，让人有种压抑的郁闷，同时却又觉得松了一口气。
　　杜垣风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生气地扭头看着那人的侧脸：你根本……就是在逃避！
　　赵逸歆是何人？
　　你也许觉得她从来都是孤僻活在自己世界的人，然而正如前面霍宸所说，她最最在乎的，就是别人对她的看法！
　　当看到当初支持她的读者们、追捧她的编辑们、支持她的人，一个个彻底变了脸，辱骂、指责、非难……这一切其实在无形中早就超出了赵逸歆的承受能力。
　　于是，她索性将“作家”这一个身份永远封闭起来，这样，那些辱骂、那些指责、那些非难所指向的，只能是一个被她抛弃的身份。
　　而如今，赵逸歆所能选择的，就是重塑一个身份。
　　因此，杜垣风说得没错——从头到尾，说什么过平凡的人生、说什么面对考验重新挑战之类的傻话，不过是自欺欺人。

　　她，的确是在，逃避。

　　赵逸歆的沉默让杜垣风觉得不安，可是他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安慰的字。因为当他知道她重新找了一份工作，这样每天忙忙碌碌地打工，他觉得没由来的失望和伤心，那感觉……仿佛就像是一个美丽的梦彻底碎裂了一般，他所作的……由赵逸歆去承载、去实现的美丽的梦……
　　赵逸歆：好了，别说我的了！说说你的啊，最近在忙什么？
　　对于某人的转移话题，杜垣风虽然无奈，却又有一种侥幸的感觉。刚刚那几秒似乎两个人走进了死胡同，他万分感激赵逸歆愿意带他走出这个无望的路途。
　　杜垣风：电视台准备策划一个大节目，郭哥挺欣赏我之前的工作能力，打算推荐我做这个节目的制片。
　　赵逸歆：这很好啊！你要努力，我等着看你的节目。
　　杜垣风看着那人淡若莲花的笑颜，突然就有些伤感，怎么似乎兜兜转转，他们两个人又回到了起点。
　　他渐渐变回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敢于迎接一切的挑战，自信没有任何事能够击垮他。
　　而她，却渐渐收起了绚烂的羽翼，甘愿孤僻沉默地隐于人群，成为平庸之中的一个。
　　无力感从心底开出了花。
　　更让他压抑的是，这一切他都无能力去改变。
　　因为一旦赵逸歆关起了那一扇门，他是很难……很难再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