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濡》舞名伶

4、第三章

　　一品居，广陵城最大最豪华的酒楼之一，山珍野味与美酒是它的招牌特色，江南驰名。
　　现在，陆非与陆朗儿已落座在了一品居中最大最雅也最昂贵的那一间雅间里，点好了菜，已只等着吃了。当然，他们选此并不是因为陆非多有钱，只是这整家店已没了位置。大堂雅间都已没有，只有这一间刚去了客人。陆朗儿等不得，而陆非便也只好咬牙多花下这一笔冤枉银子。
　　不久，他们要的烤鸭子终于来了。只是，江南的厨师果然是未得烤鸭的要领，即便是这一品居的烤鸭子也依然是既不酥也不脆，软软的几乎没有滋味。陆非只吃了一口便放下了筷子，不想再碰。陆朗儿却像是一副吃到人间美味的样子，欢快的大快剁饴着。他看她吃得嘴角抹油，若不是亲口尝过，还真会以为那是多好吃的一餐美味。
　　楼下，忽然毫无征兆的起了一片喧哗。陆非下意识的看向窗外的街道，而街道上的人却似乎都在盯着一品居。
　　他心里只稍稍一诧，耳中便已听到了一串轻浅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由下而上。跑得虽急，呼吸却毫不急促。陆非一皱眉，极不愿有人在此时打扰他们两父女的轻闲，却也已本能的知道：此人一定是冲他而来。
　　来人不客气的一脚踹开了门，那门便摔在墙上哀鸣不已。陆非背对着门，并不甚太在意的。这种随时随地找上门的麻烦，他早已司空见惯。陆朗儿却好奇的抬起了头，然后是一声她特有的，别无分号的惊呼——
　　“哇！大美人！”一张小脸登时忘掉了所有，两眼放出晶晶光芒，刹那间就成了一只看到了鱼腥的花猫。
　　陆非一怔，总算是回头。站在他身后的人儿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竟是一名绝色的妙龄女子。女子沉着脸色，身上一席藏蓝色的丝衣深邃的如春阑夜幕，却依旧无法掩住其人艳阳般夺目的风华。她的进入，让这间本已十分豪华精致的酒楼雅间轻易的就失了颜色。
　　而，一个世间少有的绝美女子提着剑、风风火火的冲过长街、冲上酒楼、准备行凶的样子实在是千载难逢的。也因此，如今的雅间门口早已极罕见的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有店里的食客，更多的却只是大街上的过客。这女子已明显成了焦点，人群中已有人开始起哄，要看她杀人的样子。
　　可是陆非只看了她一眼便回转头，轻描淡写的。那女子如何与他无干，她这么来势汹汹的冲到他眼前，他更多考虑的只会是朗儿的安全。
　　陆非的眼光已不由自主的停在朗儿身上，陆朗儿却依然还是那副几乎滴下口水的表情。浑然不觉她爹有丝担心的眼色，一双眼恨不得要把那美丽女子拆吞下肚以用来充饥。烤鸭？早被她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陆非忍不住叹口气，伸手晃着她呆呆的大眼，试图招回她的神思：“快吃东西吧！”真不知是否是他的长相太过抱歉，让朗儿从小看到好看的人儿就会有这样的毛病。无论是男是女都腆着脸，一副急色鬼的表情实在是难看到了极点！
　　陆朗儿不情不愿极舍不得的终于将眼光重又移回那现在看来已寡然无味的烤鸭，瞪了半晌，总算是勉为其难的又吃了一口，其间还不忘送陆非一记白眼，以抗议他的大煞风景和不解风情。陆非也只好无可奈何的收下了，叹口气，像哄小狗似的拍拍她的头安抚着她的情绪。而身后的美人于是就被晾在了那里，凉凉的已有些呆不下去。
　　她本以为那传说中的魔头会二话不说的上来与她大战三百回合，然而人家却只是看了她一眼，根本就没有将她放在眼里。她竟没等到一丁点她觉得她该得到的回应，她等来的竟然只是他对她的忽视，以及那两“父女”之间的眉来眼去。门口的人群开始发出嘘声，嘘的她已几乎挂不住面子。
　　美人忍不住跺脚，气极！她是江湖儿女，她是名门子弟，她更是标榜行侠仗义的女侠客。她在武林里也算是有名有姓的人物，这样无言的冷落与奚讽，她如何受得，那简直比杀了她还要让她更觉受辱。
　　“在下南宫世家，花夜霜！”她不等了，在他身后抱拳，亮出名号。
　　“呀！真好听的名字！”回应她的却是陆朗儿。此话一出，花夜霜的脸色霎时又凝下了三分冷霜。她的名号本是报给陆非听的，陆非的反应却仅是若无其事的给他女儿的碟子里又夹了一只鸭翅膀。
　　这男人根本就没打算要搭理她！花夜霜气白了脸颊。偏偏陆朗儿依然还在那里不合时宜的撒娇着：“爹，为什么你给我取得名字那么难听？人家不要，人家也要叫夜霜，那个好听嘛！”
　　“呸！小妖女，你也配！”花夜霜忍不住骂出了口，他到底打算漠视她到什么时候？
　　陆非的眉头终于蹙了蹙：“你不是我对手，要命的话就快点滚。”他受不了有人骂朗儿，无论是谁！而，这个女人想激怒他，但那后果却不见得是她能承受的。
　　“笑话！还未动手，你怎知我不是你对手？”若是今天进门以前她还是会有些担心的。毕竟他在江湖上的名号之响，整个武林几乎无人听了不变颜色。然而今日看来，这个人也不过如此！极不出众，毫无特色，只是一个努力替女人张罗吃食的男人。在她看来，他没有侠气，没有唳气，跟天下间千千万万的贩夫走卒没有任何不同，真不知道那些江湖人到底是怕了他什么？
　　陆非终于回头，回头的同时，双眼便已冰冷：“我不在我女儿面前杀人，你走吧！”他是真的因为朗儿而隐忍到现在，否则，她便早已是个死人！
　　“女儿？笑话！你们哪点像父女？一对狗男女！”
　　于是，杀意骤起，陆非原本放松的手在瞬间蓄起真力，青筋毕现。若是她非要激怒他，那么这回算是成功了。
　　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空气转眼间就似乎紧张的连一丝尘埃都再容不下。鼎沸的人声猝然寂静，有人开始咽起了唾沫，亦有人攥紧了拳头，竟仿佛都是在等待片刻后的那一场看来再无可避免的厮杀。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突然而意外的划过紧张的空气，竟是陆朗儿嗲嗲的清亮声音：“爹，狗狗在哪里？”她作势地找着，“这位姐姐好喜欢狗，她的狗狗真幸福，竟可以与她平起平坐的以男女来论呢。”
　　蓦的，她又一拍手掌，仿佛又想到了什么伟大理论似的比手画脚起来：“啊，既然狗狗可以以男女来论，那么人不就可以用公母来称？”她眨着天真的大眼睛，终于在最后得出结论，“就比如这位姐姐，就可以说是‘母’的。”
　　陆非顿时忍不住“噗哧”的笑了出来，他自然听得出她话中的回击，他的朗儿虽然纯真，可也不是任人欺负的。而，那刚刚的杀意便也尽数消散在了这一笑之中。
　　花夜霜却被那番话气疯了。感受着那瞬间放松下来的气氛，人群里窃窃的笑声，一口气已再无法忍住，终于拔剑朝着陆非的背后劈去。剑光闪过，小小的雅间登时惊呼四起。围观人群中有些胆小的赶紧急急躲开了去，而胆子大的却凑得更近。一时间呼喝声，喊杀声，笑闹声，那气氛也终因这一剑而爆棚。
　　而，说时迟那时快的，陆非亦已回身反应。他肩头微颤，避过那来势汹汹的青锋长剑，反手抄入，臂膀不客气的卷住，顿时凌厉霸道的反客为主。他手腕再一叠连翻，水银般流泻的剑光就于瞬间凝滞于他的指掌之间。那卷住宝剑的手便趁这一刹那如灵蛇般顺势逶迤而上，三指如蛇牙怒启，对着花夜霜的脉门张口而噬。花夜霜面容一凛，急欲撤剑换招，怎奈陆非早已洞释，手势再变，蛇牙瞬间化为莲花，指尖从容轻叩，“当”的一声敲上了剑骨，宝剑顿时龙吟，如泣如诉。
　　花夜霜被震的自指尖至头皮统统发麻，委实没想到这一叩之力竟如此之大，宝剑霎时失手。她大惊，急退，却连一步都还未踏实时，一练白光便又招呼了过来，她惊呼一声猛然侧头堪堪的避过了，再回首细看时，竟是她自己的剑！剑尖带着她鬓角的青丝，就那么牢牢的钉入了一角的粉墙之中，剑身犹在抖颤，剑光泫然、迷乱。
　　那一刻，花夜霜的脸上再无血色！
　　他们就只过了一招，一招间她就败了。他甚至没有起身，他甚至没有回头，更不要说他只用了一只手，他那把令人闻之胆战的杀人利器，她根本就连看都还没有看到。
　　花夜霜咬牙，回头拔剑，便想要拼个你死我活，却意外得对上了陆朗儿一双担忧的眼。她一惊，那个刚才还在胡搅蛮缠，仿佛完全不谙世事的女孩，竟在一刹那间换了一张容颜。她在为谁担忧？为他吗？傻瓜都看得出来他不会是输的那一个。那么难道是在为她？可是何必呢？何必去担忧一个初相逢、来者不善的人？
　　跺一跺脚，花夜霜终于收起剑，扭头不忿的走了。她冲开人群，冲上大街，来与去竟都是那样的风急火燎。人群再无热闹可看，终也尽数散去。
　　那边厢，陆朗儿对上了陆非的眼，许久，竟相对无言。忽然，她嘤咛一笑：“爹你刚才那招好厉害！我也要学，我也要学嘛！”抓起陆非的衣袖便撒起娇来。
　　陆非原本还十分严肃的脸即又展起了笑颜，笑着揉揉她的发：“快吃东西吧！”他自是知道这样的撒娇不过是她宽慰的手段，她才不是真的想学。然而此地却已不宜久留，门口的人群虽已因为再没热闹可看而四散离去，但他却不敢肯定那女子会否再转回头来，并带上更多的帮手。他自是不怕，然而有朗儿在，却终会有些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