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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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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陆非像受了惊吓似的从位子上笔直弹跳起来,看向窗前。这一回轮到陆朗儿惊讶了,跟着她爹,也往窗子对面看去。
窗子的对面、隔着大街,是又一座酒楼。他们坐下时,那对面房间的窗户本是关着的,如今却已不知何时被打了开来。窗口斜斜倚靠的人有着精致的五官,唇红齿白、眉眼含情,俊秀的一如画上才子。那鬓角的发因风而有些散乱,却更让他显得风韵盈然,仿佛毫无害处。他的指间把玩着一管碧绿通透的笛,就那么饶有兴味的看着他们父女二人,几乎要让人以为是某个书院偷闲而来的书生。
只是,书生不会穿着那样一身黑衣!
陆非几乎没见过有人这样穿黑衣的,黑的连一丝亮色都没有,让他几乎要以为那是丧衣。然而,那却决不是丧衣,丧衣上不会有精美无比的刺绣。细看间,那黑色丝线,密密麻麻的绣出无数花鸟鱼虫,在阳光下,反射出极为玄妙的光泽。
陆非的瞳孔已开始收紧,这个人,是何时去到那里?何时开的窗?又是何时倚靠在那楼头?这几乎都是可以要他命的事,而他竟都不知道!黑衣、翠笛,还有那柄随手摆在身后桌前的剑,江湖中没有几个人敢有这打扮的。他至少已有九成九猜到了这个男人的身份,心下已着实后悔的不行。他以为今天只是来吃烤鸭子的,他没想到会与此人狭路相逢。初次见面,陆非便已深知此人的厉害,若交手他不见得能有胜算,可是朗儿现在却偏偏就在身边。
那人见自己已被陆非发现,低吟浅笑一声,便斜斜的由他身前的窗口跃出,也没见花了多少力气,却是衣袂纷飞间便越过了宽大的车马大街,落在他们的窗前。
与他的随意相反,陆非极为紧张。在那人一跃而起之时,已不由分说的将陆朗儿拉起,藏到了自己身后。所以,当那男人落定后,陆朗儿便只能从她爹背后探出头来,大眼睛眨巴着,好奇的看着来人。这个人相比较陆非的魁梧壮硕而言略有些纤瘦,也没有陆非的高,然而身材比例却是恰到好处,完美的几乎令人眼红。
“你好!”来人打招呼,却只是对着陆朗儿,如她一般的眨了眨眼睛,仿佛对这丫头有着莫大兴趣。
陆非如临大敌似的,额角已渗出冷汗。陆朗儿胆子却大的很,一点不怕的好奇问着:“你是谁?”
“我姓君,君王的君,君临天下的君,君落凡!”他自我介绍着,闲适的坐在陆非刚才的位置上,拿他的杯子替自己斟满一杯酒,然后享受似的一口喝下。
陆朗儿却是有些不给面子,对着他左看右看的,然后发表出自己的高论:“不像!一点都不像,你哪里像个君王!”若非要说像,恐怕也只能像那些绝代风流的亡国之君。
君落凡呵呵一笑,口气却似乎颇为无奈:“没办法,爹妈给的皮囊,我又何尝不想要一副浓眉虬髯的威武帝王相!”
“那……”陆朗儿搔搔脑袋,似乎觉得这回答勉强可以,于是又问,“你是干什么的呢?”
“商人!”君落凡笑得一副活脱脱奸商相,“我是习武的商人!”
“哼!”这回答让陆非忍不住冷哼,却只引来君落凡一抹毫不心虚的微笑。商人?他若是商人,这世上就再没有江湖人了。
一边的陆朗儿却似乎是信了他的话,巴着他爹的肩头继续问着:“那你来干吗?”
干吗?问的好!陆非心里想着,他也很想问这一句。他自不会忽略他来时遗忘般留在对面桌上的剑,而这也让他的来意更加的扑朔迷离。
君落凡微微笑:“我来道个谢,顺便看个热闹!”话到最后他竟又贼笑了两声,笑容里也多了几分轻佻,“陆兄如此唐突佳人也未免太暴殄天物了!”他边说边摇头叹息着,就好像陆非真的错过了什么好事。
陆非暗自懊恼,眼色也更加深沉。看来刚才的一幕此人已尽收眼底。他早该想到的,那女子也不过是他派来试探他身手的棋子而已,而他竟露了底细。
然而,却还没来得及等到陆非说话,一边的陆朗儿便已又有了新的好奇:“咦?你认识她吗?”说得好像刚才的漂亮姐姐很珍贵似的。
“怎么说呢?”君落凡顿时又将注意力移回了陆朗儿的身上:“到也不算有多大交情,几面之缘而已。不过她的名头可是够响,至少我知道,十个男人起码有九个想娶她。”
“哇!”果然是好东西!陆朗儿咋舌,“那么你也想娶她吗?”仿佛好奇宝宝似的,永远问不够问题。
君落凡哈哈大笑,露出一口白皙整齐的牙齿:“可惜我已成亲。”语气中却没有多少可惜。
“那就纳妾嘛!”这边的陆朗儿却是说什么都永远是一副天经地义的口气。
那男子摇摇头,对她已越来越有兴味:“她虽漂亮,可惜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忽又故作神秘的对她眨了眨眼睛,“你觉得我好不好呢?我若娶你,你可愿意?”
陆非原本一直在审慎的揣度着此人来意,听到这近乎调笑的话几乎差一点又跳了起来。然而这次陆朗儿还是快他一步,不可一世的对着君落凡摆摆手:“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然后忽又冲着她爹的胸前“砰、砰”拍了两掌,仿佛在展示货物似的,“看看我爹,这样的身板、这样的筋骨,这才算是男人!”
这回,连陆非都忍不住笑了。君落凡原本正在闲闲喝的一口酒,竟忍不住“噗”的一声,差点喷陆非一个满脸满头。顺了好久的气才笑叹道:“我知道你喜欢你爹这型的,可你也不能因为他,把我说得都成了不是男人!”又替陆非斟了杯酒,招手相邀道,“这酒不错,陆兄何不来共饮?”
陆非略微犹豫下,戒慎的在他对面坐定,将杯中酒一口饮尽。陆朗儿眼珠转了转,蹦跳着便想坐到他们旁边的位置,欲趁机对那漂亮男子揩个小油,却遭到了陆非的阻拦。他的大手坚决的将她揽到自己的身后,又若无其事的吞下了陆朗儿一连串的白眼。
君落凡微笑着看他俩父女之间的小动作,不甚在意的又替陆非斟了杯酒,陆非也二话不说的再次一干而尽,放下酒杯后问道:“你说你要道谢?”他自是奇怪,他们今天是第一次相见,他不记得这个人有什么地方需要谢他的。
君落凡兀自笑着,笑容里却已多了几分凌厉:“昨夜我家中丢了两只小犬,多谢陆兄替我寻回!”
原来如此!陆非笑笑,他还道是什么事。确实,昨晚的事他做得近乎于挑衅,他作为一庄之主是应该来的。否则淬月山庄岂非被他欺负了去,传出江湖,好说不好听!这该就是他今天的来意了,只是竟假托道谢之名,想来也是这些所谓名门正派的虚礼了。
陆非没有答话,场面便忽然冷了下来。两个人相对着,竟似乎都开始审慎的衡量起对方的实力。
不过,陆朗儿才不会管这两个大男人之间的暗潮澎湃,只兀自的将注意力转到了窗外。然后,“咦?”的一声略有些诧异的低呼,竟生生的牵动了另两人的视线。
窗外有个女子驻足在街头,迷茫的仿佛不知该何去何从,亦仿佛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她的容身之地。人群自她身边分流而过,没有任何人多看她一眼。然后,她转过身,引得陆朗儿一声低呼。三月的天不算暖和,那女子却只着了件月白的丝衣,单薄的几乎能看见里面鲜红的亵衣,在明朗的大街上令她显得无比突兀,也无比伶仃。君落凡脸上的神色未变,眸中却忽然多了抹阴郁,隐隐的,淡淡的,不欲任何人发现。
有人开始向那女子搭讪。一个黑黑的、满脸胡子的外乡刀客在说不到两句话时便已开始对她动手动脚。女子没有反抗,只懒散的避开了一步,可是这种消极的举动是不可能避开那有心染指的手的。
陆朗儿凭空的叹了口气,就好似一不小心看到了什么麻烦的东西。于是她回头,从桌上那堆她啃过的骨头里拣了一截鸭趾骨,冲着那刀客的脑袋轻轻的丢了下去。只是,鸭趾骨明显的太轻了,一阵春风吹过,就不知将它卷到了哪里。陆朗儿冲着那风,呆呆的眨了眨眼睛,顿时又气呼呼的冲回桌前,这一回手里抄着的是一只刚被啃了一口的鸭腿,沉甸甸的真材实料,分量十足。
于是,春风是无能为力了。那鸭腿就正正好好的重重砸落到刀客的头上,“咚”的一下,置物有声。而下一刻,她便毫无意外的对上了刀客那双铜铃般凶神恶煞的眼睛。
“爹,好可怕!”陆朗儿一声娇呼就腻进了陆非怀里,睁着一双无辜而水汪汪的眼睛,令陆非叹息不已。他不得不做好准备,替她收拾残局。君落凡依然微笑的坐在桌边,浅斟慢饮。
须臾,刀客一脚踹门而入,脚还未落地,人却已呆立怔住。陆非刚想出声,却已被君落凡抢了个先。
“有事?”君落凡问,问得冷淡自持。居高临下,却仿佛理所当然。
刀客显然是没想到会见到君落凡,他不禁怔怔的看看手里刚刚还是物证的鸭腿,再看看座上的君落凡,冷汗瞬时泠泠而下,懊丧的恨不得立刻就去撞墙。
君落凡倒也没有为难他的意思,眼光流转,不避讳的扫过他的手中物,点点头:“没错,是我掉落的,你这是特地来还我?”
总算这刀客还不算傻,惊疑一阵后便顺势而下,敛肃仪容,双手将鸭腿递于桌前,恭谨的道:“拾金不昧是我辈江湖人该有的道义,何况是君庄主的东西,自然更是义不容辞!”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那情势却又可笑之极,让陆朗儿终于没忍住,“嗤”的一声笑了场。陆非皱了皱眉头,君落凡的嘴角却随着那笑声而浅浅轻扬,仿佛是附和一般,竟像是陪着陆朗儿一起看了个笑话。
一直到那刀客终于走了,陆非立即起身抱拳:“多谢!”
君落凡淡淡一哂:“不必。”眼光掠过窗外,那楼下的女子,已不复见。他遂自嘲的叹一口气:“其实该道谢的是我才对。”妨如解释,又妨如自言自语一般。陆非不解,他却已岔开话题。陆非本担心他会对朗儿不利,他却终没有做什么,只是闲闲的喝着酒,间或的逗弄陆朗儿,看她一会儿气乎乎的哇哇叫,一会儿又爱娇的腻进陆非的怀里撒娇,竟真像只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然后,到太阳西斜,君落凡便走了。一直到他走了,陆非绷紧了的弦才算是松了,他重重的吁出一口气,看看身边犹自兴奋的陆朗儿,总算没事了!
“刚才的人,你多远能认出来?”陆非替朗儿拂开鬓角散乱的发,轻声的问着。
陆朗儿歪头想了想:“唔——,他长的那么好看,又穿着那样的黑衣,还拿着根笛子,恐怕十里外就能认出来了吧!”但是,“爹,这个君落凡到底是谁?”为什么爹的样子看起来如此担心?
“你不用管他是谁!”陆非沉重的盯着他离开的方向,轻声的却又极严肃的警告着她,“你只要知道,以后你在十里外看到他的时候,就要给我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