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舞》marsa

1、第 1 章

　　“菡萏香连十顷陂，小姑贪戏采莲迟。晚来弄水船头滩，笑脱红裙裹鸭儿。”
　　小船在宁静的湖面轻轻滑过。水声轻响间，轻柔欢悦的晚歌在绿波夏荷间飘荡，令人醺醺欲醉。烟水蒙蒙，江南初夏的傍晚，远处绿柳飞檐间，尽见炊烟袅袅。
　　船过菱塘，低头但见清波之中，红菱绿叶鲜艳非凡。陈凝风看得舒心，信手摘了些红菱。菱肉清而不腻，甘香脆爽，清甜非常。他忍不住连剥数枚吃了下去，惹得撑船的阿浣轻笑连连。
　　陈凝风二十出头年纪，长眉凤目，样貌周正却淡然，没有令人一见而惊的艳丽，却仿佛雨后青山微晴湖水，有着南方山水特有的清朗。他的身子比寻常人格外的高挑，这让他减了几分江南少年的柔弱，多了些北方汉子的矫健。
　　他穿着一身船工特有的青衣短褂，裤脚随意的卷着，露出白皙秀气的脚踝。就那么随意的坐在船头，仿佛一缕悠然的荷风，漫不经心的采菱拨水，全是一派荡漾山水间的洒脱。
　　菱塘尽头是大片的芦苇和茭白，一阵风来，眼前景象变化万千，若是寻常人休想找出寻路的法子。阿浣对这却丝毫不见紧张。仿佛生而知之，不须辨认，她一面看着陈凝风馋嘴的样子吃吃的的笑着，一面熟悉掌控着小舟在如棋盘一般纵横交错的水道间游走。
　　如此曲曲折折的划了大半个时辰，天慢慢的黑下来时，才遥遥见到一处绿柳丛中一处船坞。阿浣将船靠到岸边，陈凝风提气跳了上去。
　　两年了！
　　自义父死后，转眼便是两年。
　　想起两年前他不惜与众家兄弟闹翻，毅然退出赤蛟岛，而今暗潮汹涌之际又故地重游，心中不由感到意兴索然。
　　赤蛟岛，江湖上威名赫赫，总领水上□□，掌控着江南江北千里之域。岛主“翻江龙”赤万杰，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但凡在水上讨生活的人家，就常常拿他的凶名来止小儿夜啼。
　　而事实上，赤蛟岛只不过是隐藏在扬州城外众多繁复水道中的一个占地万亩的半岛。岛上山峦起伏，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赤蛟岛的总部赤蛟殿便藏身其中。
　　借助淮左名都的繁华，岛众三千帮众过万家眷都聚居京杭运河沿岸。自上一代岛主赤尊龙在位之时，以赤蛟岛为基地，在左右先锋“魅影剑”陈凝风和“虎君”战威天的协助下，乘着北方战乱之机，借助大运河及长江的便利交通，把赤蛟岛的影响力便及江淮吴越。贩运私盐，又勾结各方势力，从事各种买卖，坐地分肥，财源滚滚。
　　穿杨拂柳，陈凝风步入观云楼二楼厢房雅座时，恰是华灯初上时分。
　　观云楼在赤蛟岛上，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酒楼。但因其地方建在离帮众所聚之所甚远的地方，所以格外清净。这次陈凝风秘密回岛，自然是越不引人注目越好。
　　玉兔初升，湖水波澄如镜，闪闪生光。偶有灯火疾掠而过，那是赤蛟岛巡逻的快艇。陈凝风对窗坐下，面无表情的喝着淡酒，心中却没了白日的洒脱。
　　西南战乱，川中西陲早被云南一带苗藏异族所建的离火门控制。河北四镇仍在叛军手中，而浙东一带近年来又出现一股奇怪的势力。中原战火纷飞，独江南繁盛蒸蒸日上。天下之势，令三方对南方的繁华蠢蠢欲动，赤蛟岛对他们而言如梗在喉，形势已到一触即发的境地。
　　成又如何，败又如何！
　　人生弹指，得失荣宠，尽归黄土。譬如义父的宏图霸业，譬如当年的笑傲风云，还不是白骨荒冢，死的死，散的散。
　　陈凝风心中迷茫，见证他当年的魅影剑也已在两年前离去时投入湖中，此时此刻早不知剑沉何处。
　　一阵轻微的步音传入耳内，甚是熟悉。一人推门而来，门外自有人把门掩上。
　　男子容貌瘦削英俊，眼露精光，气势凌人。他坐在陈凝风对面的位置，正好挡住了陈凝风望向窗外的视线。
　　“二弟，凝风，好久不见。”
　　陈凝风无奈的把投向窗外的目光收回，看向眼前约他前来的男子，赤蛟岛的现任岛主赤万杰，也是义父赤尊龙的亲子，他的兄长。
　　赤万杰今年二十有八，比陈凝风长了六岁，正是豪情万丈开疆扩土的黄金时代。陈凝风望着这个曾经的兄长，想起当年他力排众议送自己出赤蛟岛的情形，勉力提起精神，笑道：“大哥，一向可好？”
　　赤万杰随手替自己倒了杯酒，道：“一别两年，要不是我知道你隐居在小明湖，是不是你打算永远都不来见我这个大哥啊？”陈凝风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满，只得苦笑。
　　的确是，若非一直与他有所联系的战威天硬是将他从小明湖找出，不管这江湖上如何的风起云涌，他也不会理会。自隐退之后，江湖事务他一概不想知，不想理。想到这里，不仅对这个昔日里对自己多有照顾的兄长生出一份内疚。
　　“大哥的情义，凝风铭记于心，永世不忘。”
　　赤万杰面容一整，正要开口。
　　陈凝风手一抬，阻止了他的说话，道：“大哥，休要再提。赤蛟岛对我恩重如山，兄弟们对我情深义重。只是，义父死后，我的心已不在江湖之中。这几年我在小明湖想了许多，回帮之事就不要再说了。”
　　赤万杰听他提及旧事，面容也浮现一丝黯然，道：“当年之事，谁也不知道永庆他竟会做出那种大逆不道之事。我知你心中悔恨，不愿再涉及江湖事务，但为兄也有过错。而且现在江湖形势严峻，赤蛟岛生死存亡之际，难道你忍心眼睁睁的看着父亲的心血基业毁于一旦？”
　　陈凝风沉寂半晌，尽管不愿，亦不得不让步，叹道：“你说。”
　　“凝风，当年父亲在世之时，最属意的帮主人选你可知是谁？” 赤万杰没等陈凝风回答，自又说道：“凝风机智沉稳，但心地过慈；万杰狠辣率直，但过于卤莽，不懂变通；唯有永庆，唯有永庆……” 他越说越激动，手中的酒杯化做齑粉，残酒也从指缝间滴滴沥出。
　　赤万杰的呼吸十分急促，待得平静了一点，才继续说道：“其实，当年永庆若是真想要这岛主之位，对他来说可是唾手可得，凝风，你说他真的有必要急忙忙的弑父夺位吗？”
　　陈凝风一言不发，定定的看着杯内暗淡的陈酒。
　　“虽然他在你我二人眼前做出那等丧心病狂之事，但我始终不信。”顿了一顿，赤万杰重又坐了下来。“掌帮两年，我暗地派人手追查此事，同时将昔日跟随父亲的忠心之人调离赤蛟岛，不断安插一些新人上位。外界传言我赤万杰排挤旧人用尽机心致使人心离散，但是我若不如此示弱，二年前那暗中主事之人岂会有动作？” 赤万杰把心中近两年的积郁一口气痛快的说了出来，情绪有了宣泄，人也逐渐平复下来。
　　陈凝风闭上双目，冷然道：“川中，浙东，河北，他们从哪路来？”
　　“江南，膏腴之地。河北对我们窥视已久，三日前，我收到消息，叛军走狗“邪神”史易罗会亲率一批高手南下，分明是想一举把我们铲除。至于浙东，有探子回传，曾在台州附近见过形似永庆之人。”
　　陈凝风不理赤万杰反对的眼光，一杯饮尽，压下心中百感，望向赤万杰道：“永庆……”
　　赤万杰知他心意，凝重的摇了摇头，道：“当时他身受重伤跌下山崖，我们的确是没有找到尸体。”
　　陈凝风酒杯一扣，起身缓步走到了窗前。
　　凉风从湖上徐徐吹来，带来陈凝风熟悉的气味。明月又大又圆，一股苍凉的萧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合着湖水潮汐之声，令人只觉不胜唏嘘。
　　“川中虽无甚动作，但苗人来去诡异，又擅长毒物，不得不防。” 赤万杰也随后走到窗前，两人并肩看着月夜下的赤蛟岛，这个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
　　“还有多少天是月中？”
　　赤万杰顺口答道：“明日便是。”
　　“我与一位朋友在小明湖相约赏月。”陈凝风淡淡道。
　　赤万杰一怔，随即心中涌起些怒意。他这些年身居上位，这一番话谈得如此委屈也是他着实念着往日旧情。加之他明白此人才智武功均不做第二人想，但独独无半分野心，只想避世。其实他今日肯重踏赤蛟岛，听自己说这么多的往事，也已是大出意料之外。赤万杰无奈暗叹一声，转身离去。
　　刚拉开门，却听身后陈凝风轻声道：“大哥放心，若是赤蛟岛有难，小弟必会回岛克尽全力共御外敌。”
　　赤万杰大喜，回首道：“兄弟同心，其力断金。岛南水回石处，阿阮会准备好快艇，二弟只要现身，自有人接应。”
　　阴云掠过，明月失色，却仍不失为一个和平宁静的晚上。
　　陈凝风轻叹一声，知道今后又要面对这个险恶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