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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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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凝风随着红莲曲曲折折的走过数十丈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将遍植梧桐与青竹的庭院抛到脑后,又绕过几处山石,远远看到一大片花林。花林正是花期,又因密植,红艳若血的美丽在朗月下重重叠叠,从眼前一直延伸到水边。陈凝风凝神一看,此花非桃非李,花大色丽,甚是少见。
红莲见他放慢了脚步,察言观色后顽心顿起,道:“公子,此花如何?”
陈凝风道:“没想到小明湖畔竟然还生有此等异花,真是美景。”
红莲一听,扑哧一声笑道:“当然不是此地自行生长的。这是山茶,又名玉茗,是主人最喜欢的花,特意命人从外地移来栽种的。”
“原来如此珍贵。”陈凝风感叹后,立足站了片刻,未再开口。
行到水边,红莲又指着花影中一座隐约现出大半个影象的水中楼阁,道:“主人就在那边,公子请。”
仿佛凉亭样式的水榭建在浅底的水面。虽离岸不远,但妙在四面皆水,周遭又无阻碍,一眼望去,湖上烟波尽收眼底。亭中红炉煮酒,酒香漫漫。一道淡色剪影凭栏横卧,轻裘缓带,姿态悠然。恰逢此时薄云掩月,湖波轻荡流转间,竟令人只觉那身影旁边似乎有烟霞轻笼,飘渺绝伦。
陈凝风走进亭中,那人影仿佛心中有所感应,双目微睁,修长的凤目中仍是那似笑非笑的神情。
霎时之间,陈凝风心神震动,之前所想种种话语竟全梗在喉间,只能呆呆的看着对方优雅的坐起。原来这男子便是陈凝风月圆当晚惊鸿一瞥所见到的船上之人,亦是他心系念之的琴音主人。陈凝风在屋中见到古琴时心中已有所感,但猜想一经证实,心中惊喜之情仍无法平息。
那男子见陈凝风目不转睛的呆看着自己,却也没恼。他斜睨一眼,伸手提壶倒酒,自斟一口,轻声道:“身体大好了吗?这里偏僻清幽,寻常人很难找到。”他的声音清冷寒峻,但言语中的关切回护之意却十分真切。
陈凝风回过神,想到自己不仅每月偷听他的琴声,刚才还那么无礼的盯着他看,不禁脸上一红。他抱拳行了一个江湖大礼,道:“大恩不敢言谢,只是在下身有要事,不得久留。请恩人赐下名讳,救命之恩,陈凝风永世不忘。”
“你我如此相遇也是有缘。在下姓蒙,名子宣,陈兄不必太过客气。”蒙宣示意陈凝风坐下,又道:“陈兄急着要走,莫不是因为赤蛟岛?”他也没看陈凝风脸上的神情,犹自说道:“这几夜赤蛟岛快艇封湖,白日也有不少耳目在活动。在下虽不知此事与陈兄有无瓜葛,但如此非常时刻,还是以静制动为好。”
他最后这两句话极是有力,陈凝风一听,想到偷袭自己的黑衣男子,心中一凛,道:“多谢蒙兄教言,凝风谨领。”
蒙子宣笑了笑,给陈凝风倒了杯酒道:“你我年岁相仿,你叫我子宣,我叫你凝风,就不要兄来兄去,听着别扭。”
陈凝风一听也笑了,举杯道:“有时等待也是一种乐趣,子宣这么一说,我也只好再叨扰数日。”
蒙子宣见他如此提得起放得下,倒颇出意料之外,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之意。“月明水清,金尊酒满,能不拘形迹,与友同饮,真是一大妙事。”
虽然不知这才华出众又傲然不群的人为何如此屈意交结,但陈凝风对他早有倾慕之心,再加上救命之恩,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他洒然笑道:“风雅之物,我不太懂,不过不拘形迹四字,凝风最是喜欢,子宣请!”斟了一杯,一饮而尽。
蒙子宣笑了笑,抬手举杯,悠然小酌。陈凝风喜他不染红尘,自然也不会像江湖中人一般对他劝酒。他虽然混迹市井,年轻时与三教九流的朋友大碗赌酒之事时常发生,但这两年来隐居小明湖,不见外人,当年那江湖意气的豪情却消磨了许多。世事变易的积郁,加上江南山水、惠风荏苒的洗练,让他在武道和心灵上都揉入了一种冲淡平和的超然之境。
两人一快一慢,随意对饮,相谈甚欢。虽然气氛并不热烈,却也如几十年的老友一般,平淡亲切。饮到性起,蒙子宣从袖中摸出一管竹笛,吹了起来。笛声悠悠,满是淡淡的喜悦,如花香,如晚风,情性所至,妙不自寻。
待到一曲吹罢,陈凝风忍不住感叹道:“只知道子宣琴音超凡,却不知笛声也如此脱俗。我虽自小在江南长大,却从未听说过有你这等妙人。昨日之伤,今日之幸,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蒙子宣笑了笑,将手中竹笛递到了陈凝风的面前。“这是救你时在你身旁发现的,觉得十分精致,不告而取,请凝风见谅。”
陈凝风拿了过来,摩挲了几下后,又递了回去,道:“这笛子是我一位朋友送我的,可惜我不擅音律,子宣若喜欢,便送你吧。”
蒙子宣摇摇头,道:“君子不夺人所好,既是朋友相赠,那我更不能要了。”
陈凝风见他不收,也不再多言,将笛子插入腰间。
酒尽之时,一直不见的红莲再次出现。她捧着一壶热茶,从连接水阁和岸边的松木堤桥袅袅走来。
蒙子宣皱了皱眉,道:“红莲,去拿壶酒来。今晚我要与凝风不醉不归。”
红莲放下茶嗔道:“主人,您内伤未愈,少饮尚可,多饮伤身。更何况陈公子的伤刚刚好,也需静养才是。”
蒙子宣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陈凝风看他面容中确实有着几分不自然的苍白,只是若不仔细观察难以发现。他道:“子宣,你的伤……”
蒙子宣笑了笑,道:“不碍事。”
红莲插嘴道:“什么不碍事,明明昨日还吐了血。”小婢看了陈凝风一眼,还欲开口,却被蒙子宣瞪了一眼,又把话吞了回去。
陈凝风觉察出几分古怪,想到自己昏迷中的情景,却又不便直问,只得委婉道:“我看子宣的伤似乎并不寻常,不知是何人所伤。”
红莲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了一句:“不就是你么。”只是她声音虽小,但水阁中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陈凝风还未做表示,却听蒙子宣呵斥道:“住嘴,这里哪轮得到你个小丫头在这里说话,还不给我下去。”
红莲嘟着嘴,委委屈屈的行礼走了。陈凝风喝了两杯茶,心念数转,终是没忍住,开口道:“子宣,你的伤……”
蒙子宣苦笑了一下,打断了他的话,道:“凝风,你看出来了?我从小身体不好,不能习武,幸得一异人相授,学了点术法护身。前日见你昏迷在孤舟之中,更发现你被一种奇异的术法所伤,一时好奇,出手相救。虽然侥幸成功,却一时大意被那术法反弹伤了内腑。不过无甚大碍,调养数日,自然就好。红莲那丫头自小服侍于我,一时担心对你无礼了。”
陈凝风一听,立时站了起来,对着蒙子宣一揖到地,道:“凝风无能,让子宣受累了。”
他这一拜大礼,顿时让蒙子宣手忙脚乱的也站了起来,俊脸通红的掺住他道:“凝风,你怎么……”
陈凝风也没想到他竟让蒙子宣慌乱成这模样,看着对方手足无措的样子顿时也呆了。
两人眼对眼的看了半晌,一齐笑了起来。
陈凝风在桐影居盘桓了数日,待到湖面上再也看不到赤蛟岛的巡湖快艇后才决定离去。
“凝风,多多保重。”
蒙子宣站在岸上,他穿着净白的宽大绸衫,袖口间零碎的镶着的绯色锦料随意飞舞,仿佛流连难舍的蝴蝶。陈凝风站在舟中,看着他衣袂猎猎之中,那件素色的绸衫竟泛出一种奇异的淡紫,其中绯影舞动,锦光流转,说不尽的风流倜傥。湖风拂过,清冷沁人,离别之情油然而生,陈凝风忽然感到一种从未感觉过的空虚。
一年多的月下听琴,早已让他对子宣这个神龙不见首尾的操琴人深深的景仰。与其近而接触后,华丽却不张扬的风格,敏捷入微的才思,真切灼然的情谊,更是令陈凝风如沐春风,却又有些高山仰止的隔膜和戒心。
看其吃穿用度,无一不是天下珍品,而蒙子宣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神存富贵始轻黄金的气质,又岂是普通富贵人家所能拥有的。言谈中,蒙子宣自称从小父母双亡,幼时和弟弟同被一异人收养长大,成年后下山行走历练,他与贴身小婢红莲慕江南繁华,隐居小明湖畔。但陈凝风知道,他们虽然一见如故,但许多事仍然是不便告之的。更何况,他身上有着能与水之一族相抗的术法传承,这更证明了蒙子宣并非他自己所说的一般简单。
“子宣,后会有期。”陈凝风看着那个飘渺的人影逐渐淡去,心中默默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