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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夜、裂痕(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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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痕一直存在于那里,只是在最初的时刻,他们两人都刻意不去直视。
1、旧光景(2)
谢衣已经在门外跪了一个时辰。
华月不时望向门口,一会儿又望向窗边,后来她走到沈夜面前,倾身跪下。
“紫微尊上,谢衣他……”
沈夜持着一卷木简,看得目不转睛。
“不准为他求情。”
“尊上,谢衣犯错自然该罚……可、可是……”
“你都知道他犯了错,还有何‘可是’可言?”
“可是……风琊来了。”
“风琊?”
沈夜总算放下了竹简。
“他来做什么?”
“今日本该是生灭厅主事向您提交记录的日子,谢衣正在受罚,想来风琊以为他能暂代正主事之职。”
“原来如此,风琊他心思倒是灵活。”沈夜蹙着眉,眉心浮现出很深的纵纹。“这都怪谢衣平日里不愿积威,才惯得那个风琊一有机会就想踩着他往上爬。”
话虽如此,沈夜沉吟片刻。“罢了,让谢衣起来。”
又过片刻,沈夜放下竹简,起身朝着门口踱去。
华月松了口气,很轻很快地笑了一声。
沈夜便顿了一顿。“月儿,你笑什么?”
“阿夜是要亲自去护阿谢吧?不管你心里再怎么生阿谢的气,也不会让旁人欺负他……这样爱护徒弟的阿夜,感觉很好。”
沈夜身体僵了一僵,半晌,板着脸道:“廉贞祭司,你怎能妄议本座言行?还有,此时此地不准唤我‘阿夜’。”
……是阿夜你先唤我月儿的啊。
华月想着,强忍着笑意,行了一礼。“是,紫微尊上。”
沈夜踱到门口,听到风琊阴阳怪气的声音。
“喂!谢衣,你跪远点,身上的魔气恶心死了!”
沈夜凝神细听,门外的谢衣不发一语。
风琊又啜了一口。
“看什么看?!难道你不是流月城的罪人?又难道不是你把心魔放入了流月城?想当年老子样样比你强,却被你压在头上。要是大祭司收老子为徒弟,不让你去瞎捣鼓那些东西,哪有今日心魔依附矩木,危及沧溟城主的险状?大祭司此刻不知心里多悔恨!”
沈夜在门口咳嗽了一声,而后慢吞吞走到门外。
“心魔如今依附矩木不假,可谢衣什么时候成了流月城的罪人?本座怎么不知道?”
这一瞬,风琊脸上的表情可说是精彩斑斓。
“尊、尊上……”
沈夜板着脸,一字一字道。“谢衣引爆五色石,以其灵力暂破伏羲结界,而后又发现感染魔气者可适应下界浊气,也算为我烈山部寻到一条存活的路子。还有本座今日罚他跪,并非是因此事。这里,还轮不到你来议论他。”
“是,尊上。”
风琊咬牙,不忘瞪一眼谢衣。沈夜见状只觉得头疼。
“风琊,你今日来做什么?”
“属下替正主事整理了近日来生灭厅的文书记录,特来向尊上汇报……”
“噢?既然你还知道你并非正主事,本座便再问你一次,正主事就在本座身前,那么……你来做什么?”
风琊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含恨道:“是,属下告退。”
风琊走后,跪在地上的谢衣慢慢抬起头,感激地说:“多谢师尊维护。”
沈夜神色一柔,侧过身去不看他。“起来罢。跪了一个时辰,你可有好好反省错误?”
谢衣站起身,倾身一礼。“徒儿知到私自去到下界有错。可是……徒儿觉得此时如若什么都不做,错处更大。”
“哼。”沈夜转过身去。“你可知族民对心魔甚为恐惧?族民此时需要一个表态。而你……正是应什么都不做,静静待在城内,做出一个反省的姿态。还有,你没发现么?你身上不但魔气愈发浓厚,浊气也亦然。你想让族民们更讨厌你?”
“这些……徒儿都知晓……”
谢衣垂下头,年轻而俊秀的面目有些模糊,与阴测测的光线中显得苍白。
看得沈夜心生怜惜,不知不觉间语气柔和了些。“我烈山部世代修清正之力,因而不适应下界浊气。你此时虽然身染魔气,也万勿小看了下界的浊气。”
“多谢师尊关爱。可是……徒儿仍想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谢衣说道,小心地摊开手掌,一束花自他掌中浮现。
鲜艳而娇嫩,粉色的花瓣边还沾着露水。
还未散去的法阵光芒映着花束,衬得它瑰丽非常。
“师尊,徒儿在下界找到了这束花,我能不能……将它献给沧溟城主?”
花(1)
沈夜眯起眼,无声地看了谢衣许久。
他从谢衣手中取过花束,扔到地上。
“你所谓的‘力所能及之事’,就是去寻找这种于事无补的东西?它就比留在流月城中安抚人心更重要?”
谢衣面色更苍白了。他垂下眼:“师尊,沧溟城主是不是不肯原谅我?”
“你为何如此想?”
“魔气混浊,与我烈山部清正之力相互排斥。徒儿身体尚且健康,感染魔气都会觉得不适。沧溟城主得不得与心魔共同依附于矩木,又动弹不得,挣不开魔气熏染,她岂非更难受?”
“……”
沈夜怔了一怔:“你所言虽未事实,城主却未曾责怪过你半句。况且方才为师所言并非妄语,你的确为我烈山部找到了一个前往下界的法子。”
“正因如此……徒儿才更想做些事。”
沈夜这一句让谢衣眼中绽放出了光彩。“不但是为沧溟城主,也是为了烈山部。徒儿踏足下界,听闻有洞天福地的传说。那些地方或许浊气不重……”
“住口。”沈夜眯起眼,“总之你是要说,你一边为沧溟城主找花,一边寻找洞天福地?”
“是的,师尊。”
“此事关系重大,你为何不先与为师商量?”
“我……徒儿已经犯了错,未确认能弥补之前,不想让师尊空欢喜一场……”
“那么,为师本以为你好好待在住所反省,遣人去传唤你时却不见你踪迹。继而族人纷纷议论你为求存活,抛下疾苦的众人独自逃亡下界。为师又不为难么?”
“徒儿……”
“你还想反驳?”
“不是……徒儿只是……”
“回去好好反省。若是再次前往下界,为师,不,本座绝不饶你。”
沈夜背着身,等待谢衣回答是。
但半晌过去,身后仍是寂静。
“师尊……”终究,谢衣艰难地开口:“流月城中只有我一人感染了魔气。因此,有些事只有我才能做,为什么不让我去弥补?”
沈夜一时之间答不上来,眉头又蹙了起来。“没什么为什么,本座就是不许你去。生灭厅正主事谢衣,你不可再违背本座的命令。”
“……是。”
指间砂(3)
很多年后,隐居在静水湖中的谢衣找到了一卷笔记,上面有一段话——“余毕生所求,不过穷尽偃术之途,以回护一人一城。”
谢衣慢慢地抚摸着干涸的墨迹,明明是他自己的笔记,却觉得很陌生。
于是关于初次前往下界,进而受罚的记忆忽然浮现出来。谢衣想起了沈夜最后的表情,他那冷淡的语调、和莫名强横的态度。
谢衣忽然发现,那时他只害怕沧溟责怪自己,但沈夜呢?
那时,他似乎从未觉得沈夜会责怪他?一直笃定地相信着,沈夜从未就他使得心魔入城一事上生过气。
那时他为何又这般笃定?
以前……他想要回护一人一城。不过……沈夜当真需要他回护么?
时隔近百年,谢衣才发现他也许并不了解沈夜的心情,终是产生了恐惧。
谢衣此时还未发现他的存在既为荒谬,只将这一切理解为时移世易。他以为他的想法发生了变化,看待沈夜的方式也有所不同。
许久之前,他以为只有他能前往下界,为烈山部族人寻求一线生机。但对于沈夜来说,他并是唯一的一人。
心魔最初依附于矩木,除却矩木中的沧溟城主,它近不了余下族民的身。
大概从那时起,沈夜便存了与心魔结盟,让全族感染魔气以适应下界浊气的心思。而沈夜知道他不会赞同他的想法,所以要将他困在流月城内,慢慢地看着……
一切走向无可挽回。
谢衣摊开手,以法术幻化出一丛花束。
鲜艳而娇嫩,粉色的花瓣边还沾着露水。
还未散去的法阵光芒映着花束,衬得它瑰丽非常。
他怔怔地看了那束花许久,叹息道:“原来……在那时,裂痕便已存在……”
4、花(2)
沈夜拾起地上的花束,去了寂静之间。
“沧溟……”他呼唤着矩木中的女子。
沧溟睁开了眼。
沈夜将花束放置于她发边,笑着说:“这是谢衣为你找来的花,你喜欢吗?”
“谢衣?就是华月口中的‘阿谢’?你的亲授弟子?”
沈夜慢慢地点头。
“他始终对你心怀愧疚,又听说你向往下界草木,前几日偷偷溜去下界,找到了这束花,还暗中开始寻访下界的洞天福地。我倒觉得,这是个瞒过砺罂的好办法。”
“找花……倒也不错。”沧溟身体被矩木束缚,不能动弹,只得眨了眨眼。“你告诉阿谢,我很感激他的心意。”
沈夜笑容略僵,退了一步,黯然道:“好。不过……今日属下带着花束前来的意图,你已经明白了?”
沧溟怔了片刻,终于察觉到花束中属于沈夜的那一抹轻微的灵力,沉默了一瞬。
那一瞬对沈夜来说比一生还漫长。
后来沧溟终于露出了笑容。
“冥蝶封印是我教你的。我……已经想好了……从今往后,你要每日替我寻找花束。对了,就让阿谢去做吧,我很喜欢他的花。”
那样果断的回答让沈夜很是难过,他不忍心再拒绝沧溟,但踌躇了半晌,依然板紧脸,道:“谢衣……不行。我已经命他回处所‘思过’。很快就会有其他感染魔气的人履行此事。”
“为什么不让阿谢去下界?”
“……谢衣与我们不同,生来善于与人亲近,以往深得族民喜爱。此次他感染了魔气,虽一时为族人排斥,但随着我烈山部与砺罂结盟,族人应会慢慢看淡此事。因此他现在便是再难捱,也要留在城中,尽早获取族人谅解。此为其一。”
沈夜轻声地娓娓道来,他没有发现,他一说起谢衣,神色总是柔和的。
“其二。我烈山部对下界了解不足,魔气是否能完全抵御浊气现在尚不可得知。谢衣是下一任大祭司,我不愿让他去冒险。其三亦是同理……”沈夜摊开手,看了看指套下,那些几乎微不可见的褐色斑点。“当年我并未痊愈,进行计划的途中随时可能发病。若是我倒下了,他在我身边,方能在最快的时间内接任大祭司一职,引导族民。”
“其四……其四则是……”
沈夜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微不可闻。
“与砺罂结盟一事必定会引发族人反弹,族内很快就会腥风血雨。我希望到了那个时候,我所信任的人、我想保护的人、依靠着我并能让我依靠的人,全都在我身边……”
“是么……”沧溟沉默了许久,终是苦笑。沈夜所信任的、想保护的、能依靠的……不知那位阿谢是哪一种。
但不管是哪一种,那位阿谢都对阿夜很重要吧。
于是沧溟忽然有些羡慕谢衣。沈夜执意与砺罂结盟,为求生存而毁去了烈山部曾为上古神裔的尊严。为此,沧溟无法反驳,亦无法苟同,只能以自身为祭品,替一族……亦是替沈夜赎罪。但从此以后,她终是无法再原谅沈夜。
若是那位阿谢……
也许……他能一直陪伴沈夜走到最后吧。
沧溟想道。
末了,她说:“那么,我便替你祈愿,希望阿谢一直陪在你身边。”
沈夜苦涩地一笑,轻声道:“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