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朝史录》赵十一月

1、开国帝后

　　一
　　居然是这样的结局。容华躺在床上，目光自床前的众人脸上掠过。

　　她叫容华，无论是第一世还是第二世。虽然第一世的时候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在校大学生，但是在这第二世她却真正的荣华一世。只可惜，她也只比上一世多活了二十年而已，四十不到便又要结束一生。

　　二

　　容华第二世的身份很好，她是公主，真正的公主。而且，她还是大周唯一的公主。天下诸国之中，也只有宗主国的周皇才能被称作天子，也只有周皇之女才能被称作公主。

　　刚开始的时候，容华感觉很好——她的父皇和母后并没有因为地位的缘故而疏离，他们是真正的恩爱夫妻。也正是因为皇后的体虚，周皇膝下也仅仅只有容华一个女儿而已。容华三岁的时候便被立为皇太女，整个大周、整个天下都被许诺在她的脚下。

　　可是，容华知道，她的未来便不像想象中的那样美好。当她住在真正的金宫玉殿里的时候，大周的子民正因为连年的干旱而忍耐饥饿。当她享受着那些绫罗绸缎的时候，大周的子民正因为贫困交加而卖儿卖女。当她坐在摄政长公主的位置的时候，大周境内早有暴民起义的消息。

　　她的母后早早去世，她的父皇一心修道，她的叔叔野心勃勃，天下的诸侯蠢蠢欲动。她觉得，她成为亡国公主的可能性估计比她成为女帝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三

　　容华十五岁及笄。她的容貌几乎复制了她的母后，是罕见的绝色。那种惊人的艳色就仿佛是盛极的花朵，无意之间便流露出极致的诱惑和美色。而她那一双遗传于她父皇的眼睛就仿佛是价值连城的黑色珍珠，镶嵌在花朵中央，连光芒都带着花朵的芬芳。

　　那一年，她的叔叔终于忍耐不住了，他联合实力强横的秦国，从淮水之滨直袭周朝国都——东都。那被称作天下最繁华、最坚固的城池终于还是被人敲开了城门。就好像倾倒天下的女人，终于还是屈服在暴力之下。

　　容华那个软弱了一辈子的父皇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责任和身份，他从他为了修道而建起高楼上跳下了下去。

　　社稷死，君王殉。容华的父皇终于还是脱下了道袍重新换上了龙袍，成全了一个君王最后的尊严。

　　那个时候，容华从密道的另一头远远望去，只觉得眼前一片都是血色。只是不知道是她父皇的血还是她自己的血。

　　四

　　容华投奔的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齐国的世子，齐由。天下诸侯国中，以齐、秦为其中翘楚。

　　齐由带着亲自训练出来玄铁骑来迎接她。他是个极其俊美的男人，面如玉，眉似剑，长发宛若黑色流云。他一骑当先，首先迎了上来，只是道：“殿下一路辛苦了。”

　　容华沉默过后却是轻轻笑：“我愿以一国财富与君共享，君可愿取一国与我共享？”

　　齐由握住她的手，风吹起他的长发，少年的眉目温和而坚定：“定不负所托。”

　　自然，容华不会就那样交付所有。在这第二世里，她经历过无数次的背叛和算计，她被当做帝王养育长大，熟知那些帝王心术、权利谋算。

　　她迅速与齐由成婚。成婚当日，齐由循周礼，俯身去吻她的裙角，温柔而郑重。可是她却知道，齐由的眼神与她一样，并非深情而是野心。

　　前世有句话“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可对于容华来说，真正能够征服世界的男人定然不会被女人完全征服，若是要得到世界，就要真正站起身来，像男人一样拿起剑去争去夺。

　　然后，便是金戈铁马、征战天下的旅途。刀与剑，铁与火，战火与狼烟点燃了半个天下，可这都只是帝王之路的必经之途。

　　五

　　那是她经历过最难最难的时光，少女所有的美好年华都被空掷消耗，甚至连她唯一的孩子也是生在战场之上，天生体弱。她从难产的昏迷中醒来，看着床边哭声微弱地连幼猫都不如的儿子，只是轻声和齐由说笑：“我还以为你不会让我醒来了呢......”

　　那已经算是最后的大战，若非如此，已经转战后方的她也不会亲赴战场。若是齐由此刻杀了她，自然是独享天下的至尊天子。

　　齐由只是微笑，久经风霜的脸上还带着一点的温情：“你想多了。”

　　到底是齐由，是和她一起走过来的男人，自负又隐忍。她若是一死，处理不好便又是一场大战。倒不如先统一建国，再慢慢处理其他。

　　她低着头端详了一下孩子，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终于还是下了决定：“皇帝你来做，但这个孩子要和我姓。”

　　这可能是她此生唯一的孩子了，不说旁的。她来这世上一回总要留下点什么。

　　五

　　熙朝新立，齐由登基称帝，容华则为帝后。

　　群臣跪立在两边，如同潮水一般的恭祝圣安，口称万岁。

　　容华和齐由牵手一起朝那最高处走去，波澜不惊。

　　那高处，两张一模一样的龙椅并排而立，只是容华的龙椅前面加了一层珠帘。

　　对齐由来说，这是野心实现，宏图大展的第一步，对容华来说，这是她回归平静的第一步。

　　六

　　只是，夫妻反目的事情比容华想象中来得更快一些。

　　齐由很快便看上了一个宫女。并非是倾国倾城的绝世佳人也不是才华绝代的才女，不过是个普通的宫女，三分的温柔七分的美貌。

　　就如同前世看得那些童话故事一般，齐由这个征战过天下的铁血帝王如同着了迷、失了心窍一般地喜欢上了这样一个一无所长的女子。

　　当然了，故事自然会动听一些，可现实却会冷酷一些。对于了解齐由的容华来说，齐由的这几分真心不过是在试探她的底线。

　　她和齐由的孩子太过孱弱，并不符合齐由对于继承人的看法，若是此刻她退了一步，齐由自然会多出许多的儿子女儿。

　　可是凭什么呢？她的儿子再弱也是她的儿子，这天下是她和齐由一起打下来的，自然应该由她和齐由的孩子来继承，而不是齐由的孩子。

　　容华笑着倒掉好不容易煮好的茶水，微微地挑了挑眉，手却是稳稳的。

　　七

　　容华托病把凤印送了出去，只是等着看齐由的好戏。

　　没过多久，那被封妃的宫女便病死了，她九死一生生下的孩子也落水死了。

　　齐由也冷静了下来。他来看容华，只是垂眉冷笑：“你一味抬高慕家，养大了他们的野心，别到时候后悔莫及。”

　　容华却是倒了杯茶给他：“那又如何，就算我儿子吃了亏，到我孙子的时候也还是可以还回来的。”

　　齐由只是碰了碰杯子，沉默了片刻，也没喝茶，转身走了。

　　容华微微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倚在自己怀里的儿子的头，如同寻常人家里的慈母一般地微笑道：“喜欢林家那丫头么？母后把她许给你做你的太子妃好不好？”

　　“可是，慕启也喜欢她啊。”怀中的孩子轻声细语地说道。

　　“那才好啊。”容华并不在意笑笑，然后才轻声教育道，“你是我的儿子，你若是喜欢她，她自然就是你的。再说了，林琅跟着她父亲一起长大，医术定然好，正好可以照顾你。”

　　八

　　后来，内宫里便传来齐由重病的消息。容华知道，齐由的身子在征战之时受过暗伤，定然有损寿命，只是想不到这日子来得这么快。

　　等不及多想，她便去了齐由的乾清宫。

　　他们少年时结为夫妻，然后一起征战天下，纵然不似一般夫妻一般情意深重却是最了解彼此的一对夫妻。此时再见面，就好似又回到了从前携手共进、互为依靠的时光，一切都悄悄释然了。

　　“我来陪你了。”她坐在床边，抚着齐由鬓上的白发轻轻叹气。和齐由闹了大半辈子的别扭，她终于还是第一次服了输。

　　齐由的表情并不好看，只是皱了皱眉，语气淡淡的：“除了我你还想陪谁？”他顿了顿，转过头去，“我也有对你不住的地方，我们扯平了。”

　　他沉默了许久，然后才慢慢地说道：“若是你我都活不到孙子出生，那怎么办？”

　　容华没说话，只是把头俯下去，靠在他的胸膛上，轻轻地笑起来：“凉拌呗......”

　　岁月悠长，最需要珍稀的不是未来而是眼前。她争争抢抢了一辈子，直到现在才明白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