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勺大臣》热茶来一壶

10、第十章 栗子糕

　　雍华宫内。

　　德妃昨晚刻意迎着冷风在宫殿外站了片刻，此时，她面容憔悴不少，躺在双凤朝阳四柱床上。奕仁就坐在她近侧，道：“还生气呢？”

　　德妃闭着眼，缓缓睁开，看了眼奕仁又闭上，有气无力道：“臣妾哪里敢跟皇上较气？只是风寒未退，身子疲乏……”

　　奕仁让宫娥打开桌上的食盒，取出那盘热腾腾的回锅肉，道：“有力气吃菜吗？”

　　德妃本想回绝，看盘里的回锅肉，一时愣住，良久不语，最后竟嗫嚅抖了抖唇，道：“皇上……”奕仁按住她的手，道：“过去，你受了太多委屈，现在，你不必再拘束自己，想吃什么就让御膳房去做……”奕仁已经把宫娥递过来的碗端着，用筷子夹了一小块肉，送到德妃嘴边。

　　德妃握着奕仁的手，吃了一口，道：“这味道不像是张延平做的，御膳房来了新厨子？”

　　奕仁道:“你觉得如何？”

　　德妃道：“味道极好……让人欲罢不能……”

　　奕仁道：“我第一次吃这人做的菜，也是这种感觉。他叫苏逸之，我已安排人将他留下，就帮张延平打下手，这样你也可以换换口味。”

　　德妃眼中隐隐有闪烁泪光，奕仁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好好休息吧。”

　　奕仁走后，德妃从床上爬起来，她又尝了几口碗里的肉，内室的帘幕被人掀开，躲在暗处的多摩走过来，

　　德妃放下筷子，道：“苏逸之是何人？董敬可从没跟我提过。”

　　多摩摇摇头，“没听说过，可能是哪个菜馆的厨子吧。董敬说这几天皇上常到宫外寻访酒楼、饭馆，说不定就是在哪儿觉得那里的菜好吃，顺便也把这厨子请进宫了。”

　　“可他才刚入宫，就给张延平打下手，这晋升也太快了点……”德妃蹙眉道：“你得好好查他的底细，别坏了大事……”

　　多摩点头，德妃拿着筷子，随意拌了伴盘子里的菜，轻轻笑道：“皇上现在升了裕宁的官位，可见他对裕宁还是非常肯定的，也有心帮扶……”

　　多摩暗自叹口气，道：“算是吧……”

　　德妃听他口气不对，道：“怎么了，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多摩却摇头道：“没有，没有，你多想了，我看事不宜迟，我先去查查这个苏逸之的底。”

　　苏逸之一下子从宫外的庶人厨师晋升到了御膳房副疱长，这在宫里算是史无前例，御膳房里的人不禁对他多了三分敬意，唯有一人除外，此人便是张延平。张延平是德妃举荐给皇帝的厨子，背后的靠山已经让他地位稳固，可是苏逸之背后的人却是当今皇上，御膳房的下人们纷纷议论，觉得苏逸之这一来，张延平的地位恐怕就难保了。张延平明着与苏逸之相安无事，正常相处，但只让苏逸之做些辅助的活，并不让他掌勺，无论大菜、点心、还是汤品，都是自己亲力亲为，苏逸之看在眼里，但也不和他争，两人表面上气氛

　　显得非常融洽。

　　这天，苏逸之正在调制八宝酱，一个司水太监过来道：“苏大人，琦萱公主殿内的苏公公指名要见你。”

　　那司水太监低声道：“公主不好伺候，您还是小心为上……”说完，神经兮兮的走了。

　　苏逸之放下手里的活，到了御膳房外，就见一个鹭鸶纹饰蟒服的年轻宦官，站在石阶上，那宦官身材高挑，容貌俊丽，挑眉道：“苏大人是吧？公主请你现在就去羽萱殿做几道点心，跟我走吧……”

　　那太监阴阳怪气说完话，扭头就走，态度很是阴冷。苏逸之跟着他一路走着，越走越发觉有些不对劲，那太监带着他拐过御花园，停在一处假山后，这里有老树遮阴，是个隐蔽的去处。

　　太监突然噗嗤一笑，苏逸之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少爷？您真认不出我了？”那太监突然变了声，音调低沉，和普通男子无异，苏逸之冷眼看着他，摇了摇头。

　　“我是孟离啊……”那太监突然跪在地上，道：“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苏逸之大惊道：“孟离？他们为什么叫你苏公公？你……没净身吗？”

　　孟离站起来，道：“那日你走后，承蒙张文远大人照顾，他带着我入宫后，让我以你的身份改名为苏离。太子裕忻亲自来领人，让我免受净身之灾。太子说他宫中太监职位已满，就让我做了琦萱公主的奴才。”

　　苏逸之细细看去，见这太监眉宇间确实有几分眼熟，只是五官、身子都长开了，和以前那个小小的乞丐简直判若两人。“你变化太大，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孟离道：“少爷你的变化也不小……”

　　苏逸之道：“怎么不说下去？你就直说，我看起来老了十岁，我也不会怪你……”孟离却闭口不言。

　　苏逸之想到那日途经御花园，见到的那个面带病色的男子，道：“太子他是不是得了什么病？还是从前就是这样，病怏怏的？”

　　孟离摇头道：“我刚入宫时，太子还是好好的，一点病都没有，身体康健。但是自从去年入冬后，他就咳个不停，身体也没以前好了，越来越弱不禁风……”孟离突然尖着嗓子道：“苏大人，公主可是等着您的点心上桌呢，耽误不得……咱们还是快点赶路吧……”

　　孟离指了指一边，那里几个宫娥正经过御花园，朝这边窥探着。“她们是德妃宫里的，不是什么善茬……”

　　苏逸之紧跟着孟离道：“琦萱公主和太子都是原皇后之子？”

　　“皇后只有太子一个独子，琦萱公主是慧妃娘娘的女儿，娘娘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在所有的子女里，皇上对公主是最疼爱的，慧妃也因为这个沾了不少光……”

　　苏逸之道：“那日，我给皇上送菜时，看到太子与琦萱公主坐在荷花池旁钓鱼，样子甚是亲密，还以为他们是同一母妃所生。”

　　孟离道：“虽然不是，但他们确实也与亲兄妹无异，太子在宫里的人缘比大皇子好，他没有大皇子那么端主子架子，对宫人是很宽宏的，与其他皇子、公主关系也不错。”

　　出御花园侧门，一片梅林之中，只有一条幽深小径，可容纳两人并肩行走，此时梅花尚未开放，只有一片孤零零的树枝互相缠绕。孟离指着不远处一座殿宇道：“东宫就在跟前了。”

　　苏逸之道：“不是说去羽萱殿么？怎么到东宫来？”

　　孟离道：“那是掩人耳目之说，真正想见你的人不是公主，而是太子……”

　　不知是不是因为东宫的主人生了一场大病，身子羸弱，这宫殿也好像随了主子的性，掩埋在一片阴云里，宫外守门的太监无精打采的站着，看到孟离与苏逸之只是冷冷瞟了一眼，并没有传话。苏逸之还未走进去，便听到一阵咳嗽声，好似要把心肺都活生生的咳出来。

　　殿内，琦萱公主对站在一旁的宫娥吼道：“你这奴才是瞎了眼吗？还不快给太子倒水！”

　　那宫女支吾一声，十分墨迹的走上前，倒了杯冷茶放在裕忻面前。裕忻正要自己去拿，琦萱指着那宫女鼻子道：“跪着！把茶递给太子！”

　　宫女只得跪在地上捧着茶，裕忻接过茶，苦笑道：“琦萱，既然她都已经倒茶了，你还发脾气做什么？”

　　琦萱厉色道：“亏你还是这东宫的主子、一国太子，连下人都能欺负你！”

　　裕忻被琦萱吵得皱了皱眉，抬起眼，看到孟离领着苏逸之走了进来。聒噪的琦萱也因此闭了嘴，东宫内一时间鸦雀无声。裕忻抬起修长的指，道：“给苏大人赐座。”

　　苏逸之那日并没有仔细将裕忻的容貌看真切，现在，他就坐在裕忻跟前。看上去，裕忻应该和他年纪相仿，因为得了病，脸色不好，但看得出来他五官俊秀，是个美男子。苏逸之不禁想去死去的父亲，苏察就是为了这么个病弱的男人断送了自己的性命，这种下人都不听他使唤的太子值当他那么做？

　　“苏大人在想什么呢？”裕忻已经亲手抬起茶壶，给苏逸之沏茶。

　　苏逸之立刻收回了心思，抬手抢过那茶壶道：“奴才自己来便是……”他无意间触到了裕忻的手指，那手指凉凉的，没有一丝暖意。

　　琦萱看苏逸之与裕忻都不说话，道：“听说你做的菜味道极好，连德妃都赞不绝口，夸你比御膳房主厨张延平还厉害，不如今天你给我和太子做个糕点，让我们目睹一下你的拿手绝活。”琦萱挑起秀眉，带着一丝玩味看着苏逸之。

　　苏逸之道：“既然公主下令，奴才只能献丑了。”

　　裕忻本来还想和苏逸之说几句话，他止住到了嘴边的话，喝了口茶道：“正好我也想尝尝苏大人做的点心，有劳苏大人下厨。”

　　孟离道：“苏大人，这边请。”苏逸之跟着孟离进了东宫旁的偏殿，这里是东宫膳房，与御膳房的规格不能相比，比起德妃所住的雍华宫膳房更是低了好几个档次，与这陈旧的东宫一样，显得毫无生气。

　　孟离道：“太子平常的食物都是御膳房做的，亲自送过来，这里只做些供太子平时吃的糕点、粥类，所以食材有限，少爷您将就着点……”

　　苏逸之看那膳房内冷火青烟的，道：“怎么连个厨子都没有？”

　　孟离叹口气，道：“宫里的奴才都是这样，见主子失势了，不得势了，也就怠慢伺候，混混日子。再说，这里有不少仆役都是原来在雍华宫中做过事的，本来就是德妃的眼线，他们根本不把太子放在眼里。”

　　苏逸之打开橱柜，发现里面有一盘生栗子。他见灶台边有白糖、桂花酱等调料，几乎纹丝不动，整罐的放置在那儿，想这太子肯定平常就因病重不曾叫下人做什么糕点，弄得厨房里都积了一层灰。

　　苏逸之用刀在生栗子壳上剞了十字，放入铜锅中，再注入清水，用大火煮了片刻后捞出，待晾温后，剥去内外两层皮，用清水洗净。随后，将煮透的栗子放在针织细密的白布上，裹好后用手搓成泥，再隔着布洒上白糖，涂上桂花酱。用刀把成形的栗子泥压抹成四分厚的长方形片，再在表面撒上一层白糖，压平沿着四边切齐。随后放入蒸笼里，不一会儿，香味四溢，孟离在旁不禁咽着口水，但他提醒苏逸之道：“琦萱公主性子随皇上，嘴可是刁钻的很，她的母妃慧妃本就是厨人中的高手，因为厨艺好才得宠。少爷可马虎不得……”

　　苏逸之淡淡一笑，道：“她的嘴再挑剔，能比得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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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盘新鲜出炉的栗子糕摆上桌，琦萱挑剔的看着那糕点，裕忻却是大度一笑，拿手捻起一块塞入嘴里，咀嚼几下，道：“琦萱，你要是还不吃，我可要吃完了……”

　　琦萱见裕忻这样说，立刻抢过那盘子，道：“你有病在身，吃这么甜腻的东西对身子不好，还是我来帮你解决……”

　　琦萱用筷子夹了一块，尝了尝，没说话，继续拿筷子夹栗子糕，直到肚子已经吃的圆溜溜的，才用帕子擦了擦嘴，道：“我吃饱了……”

　　裕忻看着那已经空空如也的盘子，挑了挑眉，道：“唉，你都不给我留一点，看来欺负我的不止是下人，你比他们更甚……”

　　琦萱脸色涨红，道：“我……我吃的畅快……一时间哪想那么多，大不了让那厨子再做一盘就是了。”她瞪了苏逸之一眼，没好气道：“你这奴才手艺确实不错，比张延平做的好吃，以后本公主自然会在皇上面前替你美言……”

　　裕忻道：“算了，何必又去叨扰苏大人。”他看向一旁站着的苏逸之，道：“苏大人，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愿不愿意帮这个忙……”